离开尚未完工的金鼎司,安阳侯带着赵黍来到宫城附近,抬头望见一座大院,内中有不同色泽的布料高高悬挂、随风飘曳,一些布料轻盈透薄,好似从天垂下的霓霞。
“这里是羽衣阁。”安阳侯言道:“此处由朱紫夫人掌管,你可不要将这里当做是寻常染织坊了。”
赵黍问:“羽衣阁?我也有所耳闻,据说国中云锦皆出自于此,内中女修精擅织艺,还能织造护体仙衣。”
安阳侯点头道:“我带你来这里,也是让羽衣阁了解一下情况,毕竟金鼎司未来职责,可能跟羽衣阁有重合之处。”
两人来到羽衣阁外,立刻就有侍女将他们迎入内中,穿过院落时,偶尔能够望见有女修飞腾而起,翩翩起舞,丝缕光毫随她们指尖拨动,纵横交织,曼妙非常。
可惜来不及细看,赵黍就被带到一处临水楼阁,旁边碧波湖池吹来清风,将素色帷幔拂起,隐约可见内中有人细声交谈。
“是安阳侯到了么?”
帷幔之后传出女子柔和之声,安阳侯躬身揖拜道:“晚辈拜见朱紫夫人。”
赵黍见这阵仗,也赶忙躬身行礼,随后有羽衣阁女修掀开帷幔走出,言道:“安阳侯与这位……道友,夫人有请。”
“叨扰了。”安阳侯恭恭敬敬,赵黍紧跟在后,两人直入楼阁内中。
就见一名素服女子坐在纺车旁,与想象中雍容华贵不同,朱紫夫人不施粉黛,满头青丝随意挽起,身上没有多余装饰,脚踩踏板一上一下,带动纺轮飞快旋转,如同市井中的寻常织女。
然而在赵黍看来,这位朱紫夫人神态恬淡,楼阁之中只有纺车转动的细微声响,散发出一种幽远深邃、难以言喻的意境,让赵黍的紧张思绪不由自主地舒缓下来。
“坐。”朱紫夫人随口一句,没有抬头,一旁有人端来坐垫,然后尽数退出。
朱紫夫人专注纺线,安阳侯不敢说话,直到对方抬头瞧了赵黍一眼,问:“这就是张端景的学生?”
“是。”安阳侯回答说:“他叫赵黍,是赵子良和吴漱玉的独子。”
朱紫夫人脚下一顿,纺车停转,她望向赵黍,开口问道:“你今次来东胜都,所为何事?”
赵黍不敢抬头,回答说:“晚辈是来祭奠生母。”
“然后呢?”朱紫夫人又问。
赵黍有些茫然,想了一阵才说:“到金鼎司任职。”
朱紫夫人盯着赵黍打量片刻,挥挥手:“好了,你先下去。”
赵黍不敢乱问,只得拜了一拜,带着满肚子疑惑离开楼阁。
“怎么样?”等赵黍离开后,安阳侯问道。
朱紫夫人重新转动纺车,语气有些无奈:“跟张端景一个样,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不肯说。”
安阳侯也笑了:“赵黍的性情确实跟他父亲不同,子良跳脱张扬、疏阔开朗,无论对方地位高低,都能热心结交,不计得失。所以即便他在修炼上天赋不彰,终其一生只得符吏之位,怀英馆那一代英才俊杰都愿意跟随他踏上沙场。
至于赵黍嘛……这些天我看得出来,他心底里也有一份张扬意气,但凡遇到他精通之事,便会不自觉地显露出来。或许是张公不愿意他重蹈覆辙,所以屡加抑遏,把一棵大好苗子,压得自甘卑弱,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打算让他协理金鼎司?”朱紫夫人问。
安阳侯点头:“不错,由他主持符兵打造。同时借符兵一事,将国中灵材开采、法物祭造诸般事务统摄起来,不能放任崇玄馆把持。另外,韦修文也认为星落郡出产的荧惑石亟待朝廷正视,要安排专人负责荧惑石开采转运,不可落入崇玄馆掌控。”
“国主已经选定了罗希贤。”朱紫夫人说:“此人合适,但还要稍加磨砺。”
“罗希贤?”安阳侯言道:“赵黍跟我说起过,他与罗希贤曾是至交好友,但是两人在星落郡渐生嫌隙。”
“年轻人,难免会有这些事。”朱紫夫人随意拨弄丝线。
“那他什么时候上任?”安阳侯问。
“待得婚事结束之后便会动身。”朱紫夫人补充了一句:“女方是辛台丞的千金。”
安阳侯有些不解:“奇怪,辛家虽然为华胥国望气占候,但是与罗家似乎不太相称?”
“国主有意栽培罗家,军国大事上不能让梁氏独掌。”辛舜英言道:“但罗家联姻对象不宜是久负盛名的高门大户,辛家这种以术事君的出身正好。”
安阳侯叹气说:“梁韬在朝中、梁豹在边关,不好下手啊。总归要诛除他们当中任意一人,否则永无宁日。”
“神剑锋芒已经磨利,只待出鞘一刻。”朱紫夫人手按丝线,凝眸道:“接下来就看如何落子排布了。”
……
赵黍跟着羽衣阁的女修,来到前院厅堂,此处堆放着各色云锦织物,供宾客把赏挑选,往来此间的都是公卿贵妇。置办云锦衣物还是次要,羽衣阁也是他们这些人私下联络、沟通消息的场合。
赵黍有些紧张不安,寻个角落坐下,他总归还是不习惯这种富贵之地。即便方才见到朱紫夫人衣着朴素,但事后回想,她言行间流露出对他人心思的把控,形成一种无可否认的权势,完全不用外在华饰装点。考虑到她的地位堪比当朝太后,这似乎也不算稀奇了。
看着这些往来出入的公卿贵妇,也许他们更多也是为了能见朱紫夫人一面,这当中或许关系到朝堂内外的隐秘,赵黍也不敢随便打听。
赵黍莫名觉得这段日子的经历有些虚幻不实。明明自己不久之前还是一介符吏,如今陡然一变,得到安阳侯收留庇护,过上公侯贵胄般的生活,甚至得以拜见朱紫夫人,这些事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但赵黍还保留了几分清醒,现在坐在角落处,旁观这往来贵人,心神好似抽离而出,他隐约想到,自己这种处境恐怕是老师张端景刻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