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有些恍惚与怅然,她其实并无十足十的把握,胡玉儿即便告知顾尹昭来访,荣逸轩也未必就拦住赵天的堵截,可荣逸轩竟真的这般带了人前来,想必未曾忘却她的曾施援手,或许也还有哪怕一丝一毫对她的担忧与牵挂,越是如此她便越感悲凉。
“苏若芸,见过王爷。”若芸注视良久,首先打破沉默,缓缓行礼道。
众目睽睽之中,荣逸轩扶她不得,将万般疑问与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仍沉默的伫立。
顾尹昭适时的钻出马车,冲他抱拳一笑:“荣王爷别来无恙?想来赵将军是与顾某有点误会,还请王爷不必介意。”
傅将军见他轻描淡写的将围堵一语带过,只得冷着脸命人收了兵器,见着荣逸轩直盯着若芸挪不开目光,更为不屑的干脆侧转脸去。
“顾大人所言极是,不知王爷可曾见到王妃?”若芸忙提及胡玉儿,眉眼带笑的瞅着他。
荣逸轩这才从失神中缓过来,一瞬又变得凉而落寞,目光却仍未移开,只缓缓道:“方才见本王的正是玉儿本人,听闻顾大人带了有利于本王的条件造访,本王也想亲自听听高见,不如移步本王营中?”
“王爷!莫要上当!此时我等与他们水火不容,岂能容他们入军营?”赵天在不远处徘徊多时,眼下听见模糊的谈话,终于按耐不住高声喊道。
若芸却不置可否,转身便入了马车。
荣逸轩这才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再一次确认般的朝赵天下令道:“带他们入内,留护卫在外围场地,其余不得为难!”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偿命
顾尹昭随着荣逸轩进了大帐,若芸牵着柔嫣同几名仆妇一起跟着入内,即便赵天有诸多不满,留了护卫在外的傅将军多么牢马蚤满腹,见顾尹昭与荣逸轩停战相谈也只得暂且忍耐。
“下官此次前来是为和谈,想荣王爷屈居天颐一隅实在可惜,不如借此机会将功赎罪可好?”顾尹昭见荣逸轩有些心绪不宁的落座,省去了诸多废话,干脆明说了。
荣逸轩面色一沉尚未开口,身侧花白头发的的赵天却按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满口胡言!这江山本就是王爷的,当年先皇后就是要拥立王爷登基,若不是先皇后亡故,萧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哪还轮得到荣锦桓那小子?!”
“哼,顾大人当真是来和谈?”荣逸轩本看着低头不语的若芸,此番倒真的不悦至极,当即冷了脸,反问道,“你倒是说说,本王有何罪需要赎?”
“顾某不敢妄断,且不论王爷挟持宫妃、围困金殿又擅调兵马威胁京城,与赵将军里应外合差点得手……”顾尹昭,狡黠一笑,眼角余光却瞟向了若芸处,压低了声音道,“荣王爷被困天牢却侥幸逃脱,苏贤妃私放人犯被贬冷宫,被居心不良之人灌入剧毒、九死一生,王爷这份罪孽,可是要赎的?这份情,可是要还的?”
荣逸轩听着他将他的所作所为一一指出,脸色便一分分暗下去,可顾尹昭话锋一转直指若芸,他顿时震撼万分,双目倏地盯着若芸波澜不惊的脸庞,怔怔不语。
傅将军愣在当场,万万没想到荣王爷被劫囚是身旁的苏若芸,恐眼前的女子两面三刀,当即抬手摸上腰中的佩刀,警惕以对。
赵天听不下去。再次喝断道:“京中消息贤妃只是患病,眼下已愈,哪来的下毒一说?!你少在这里编派,企图混淆王爷视听!”
“既是剧毒……何以生还?”荣逸轩看着若芸。只顺着赵天问道,可话语飘忽颤抖,不仅丝毫没有威慑之力,还带着万分的不信与不安。
若芸只得轻叹一声,与他四目相接,微微点头道:“顾大人所言确凿,皇上恐引混乱,故而对外称病,幸得怀王妙手回春。”说罢顺带剜了眼把她卖了的顾尹昭。
话音落,荣逸轩倒抽一口冷气:“皇……皇上竟如此对你!”
他只记得若芸当初言之凿凿皇上“恩宠有加。不会有事”,却不料她独自承受着天子之怒而不言不语,为放了他而担着罪过,如今听她亲口承认,他惊惧万分、痛心疾首。随后拍案站起,怒上眉梢:“他如此作为,本不配在天子之位!你自此留在我军中,本王当保你无恙!待我……”
“王爷!”若芸忙疾声打断他,目光定定,笑容惨淡,“若芸既不想王爷当这千古罪人。又不愿王爷因此丧命,王爷若想挥军,又置我的苦心于何地?若王爷一意孤行,最终殒命,若芸又何苦开那天牢之门?顾大人此番前来,便是替王爷寻了一个两全之法。恳请王爷详谈,王爷何不将计就计?”
荣逸轩被她一席话说得犹豫起来,看着她灼灼而期盼的目光,要作的保证也尽数湮灭,反笑轻声:“原来。你是来规劝本王投降?”
“好一个妖言惑众的妇人!”赵天不等她再说,便赫然抽出佩剑,指着她道,“谁不知皇上为你辍朝又大废六宫,你搅得天颐上下鸡犬不宁,又在此迷惑王爷!”说完便毫不犹豫的一剑向她刺来。
傅将军按着的佩刀终于抽出,竟本能的将指到若芸跟前的剑尖挑开,反手劈下,这一举动惹得帐中的守卫纷纷端起兵器,而赵天虽老却毫不示弱,当即与他厮打起来。
“赵将军此言差矣,若芸已不是宫妃,也并无迷惑皇上,在此更是替王爷着想。”若芸尽力压下刀光剑影下的恐惧,站的纹丝不动。
“正是,我等带王妃前来,足表诚意。”顾尹昭忙补充道。
一旁的柔嫣却焦急万分,可按照约定她暂时不得出声,只得着急的扯了扯若芸的衣摆,又看了看缩到大帐一角的仆妇,张惶无措。
荣逸轩却不阻止赵天与向傅将军逼近的守卫,只挥手制止了企图杀进帐中的己方护卫,一步步缓缓走到若芸跟前站定,目光冷冽道:“晋王反,皇上亲征杳无音讯,我得离国助力,此时出手十分妥当。”他说着,转向顾尹昭,轻蔑的道,“你说的罪孽,本王照本全收,可本王要赎也是日后偿还,眼下根本不打算投降,你的两全之法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好!”
若芸见他这般倒有些意外,荣逸轩虽在据地消息不够灵通,可竟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了步步为营、静候良机,他压根就不打算接受那份失败者的屈辱,这番分析之下他俨然决定适时出手、不再于此偷生。
“王爷,您看都不看,怎知顾某的想法不合胃口?”顾尹昭自长衫衣襟中摸出贴身携带的折子呈上。
荣逸轩接过,薄唇不易察觉的勾起,忽然伸手将若芸一把拉过来,大声道:“将其余人全部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王爷?!”若芸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皇兄杀了书言等人,我不过一并还与他!”荣逸轩咬牙切齿的说道,将若芸的手腕牢牢的扣住。
方才门口候着的守卫终于冲上前,傅将军双拳难敌群敌,又要护着顾尹昭,几招之后节节败退,粗气直喘,架开赵天的剑刃,对顾尹昭喊道:“顾大人,早说此女靠不住!我护你杀出去,你快与外围之人汇合!”他说着,腹背受敌硬生生挨了几下,甲胄护不住的地方当即血如泉涌。
顾尹昭却站着不退,有些头疼般的轻啐一声。
“王爷住手!”若芸眼瞧着裹着头巾的柔嫣被逼至角落、尖叫不已,本能的呼喊出声,“王爷既知欠我一条命,我现在要你还上,可否?!”
“你说什么?”荣逸轩手中的力道猛的一紧,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她。
“王爷既想登顶,可知须取信于天下?众目睽睽中王爷恩将仇报,不能服我,又何以服天下人?”若芸勉力镇定,再次重申,僵直着背,一字一顿,“王爷若要格杀勿论,便先将欠我的命还来!”
“妖妇,你竟敢威胁王爷!”赵天的耐心早被磨得精光,转身便朝若芸刺去。
傅将军护着顾尹昭分身乏术,在柔嫣的惊叫声中,荣逸轩几乎本能的抽出斜靠在正座旁的精铁剑,赵天的锐刃被挡下后顺势划过,将他腕上的轻甲削去一块。
金属落地清脆有声,大帐中的人纷纷停止了动作。
“你要本王怎么还?”荣逸轩薄怒蔓自双颊,紧盯着若芸略苍白的脸,从牙缝里问道。
“简单。”若芸猛的用力抽走手腕,从袖中拿出个纸包打开,快步走到最边上的桌旁将纸包里的粉末尽数抖落于杯中。
荣逸轩见她冷然的神色,不禁呼吸一窒。
“这是皇上赐予王爷的毒酒,若芸当日放了王爷出京,让王爷免于一死。”若芸冷声说着,将药物混合后送到他跟前,“王爷执迷不悟、非要挥军入京不可,那就当我白救了王爷,请王爷饮下此酒,权当还了我的人情!”
荣锦桓锐利的目光自她的脸颊挪向她手中轻晃的杯中酒,瞳孔忽然收紧。
“王爷莫要听她胡言,快将她杀了!”赵天看着提剑发愣的荣逸轩,简直气急。
“呵……”荣逸轩终于冷笑出声,双颊紧绷,眸中光亮尽敛,瞅着若芸,萧然一叹,“本王只当你是来探望,兴许还被顾尹昭威胁来劝降,本王想着替你除去他们,好让你就此安全的留下。不想……你是来杀本王的。”
“不要!”胡玉儿偷听多时,此刻再也不顾一切的冲进来,抚着肚子拦在若芸跟前,恳求道,“贤妃娘娘,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对王爷不利么?怎么现在……”
“王爷是不敢喝了?”若芸抬脚绕过惊慌的胡玉儿,将杯子重新双手奉上,虽心中难受至极,声音却平稳依然,“王爷还我一命,便可让这些誓死追随的将士知晓王爷并非忘恩负义,他日若得偿所愿也不会前尘尽忘。王爷也瞧见了,王妃有孕待产,即便王爷殒命,也有子嗣与良将继承王爷之愿发兵夺位,大可放心的去。”
“这便是你的意愿?”荣逸轩似乎没听到更多,而是缓缓的又问了一遍,“你期望我死,是么?你真心的么?”
若芸触到他阴暗而透着痛的目光,顿时不忍回答,只艰难的点了下头。
“王爷!不可以啊!”胡玉儿看到他脸色不对劲,跟着脸色刷白。
荣逸轩却轻笑一声,喃喃低语道:“本王虽不知你经历种种,但离京之后总牵挂着你的安危,得此良机便迫不及待要入京救你于水火,不想你竟是来杀我的。”
“王爷莫要给举兵找我这般借口。”若芸断然揭破,又将杯子举了举。
荣逸轩的神色变得惨痛,极快的伸手夺过酒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仰面喝干,动作一气呵成、容不得他人阻止,双眸自始至终都瞪着若芸。
章节目录 第二百三十章 底牌
“王爷?!”胡玉儿惨叫一声,不等赵天反应,已然倒在地上、保住若芸的脚踝求道,“贤妃娘娘!你说过不会对王爷不利!你给我解药!你给我解药啊!你只是吓唬王爷的,对不对?”
顾尹昭也给惊到,有些木然的呆望着若芸。
“皇上的赐死毒酒,何来解药?”若芸见她这般却不为所动,仍定定站着,对着荣逸轩叹息:“王爷心底,到底希望自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故而我想你还我一命,你当真喝了。可知正是因为如此心肠,王爷还不够格为天子?王爷自幼仁爱,因先皇后之死性情大变,本不应至此……”她说罢仰面阖眼,不忍再看他。
“是么?”荣逸轩扬手抛去杯子,因她的话语而周身冷彻。
赵天见他下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顿时痛心疾首:“王爷!您就算不为了自己,可也要为了先皇后啊!”说着便恨极那般再次朝若芸刺去。
荣逸轩并未再动,而是怆然一笑,冷声下令道:“格杀勿论!”
“慢着!”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声音自角落响起。
这似乎耳熟之至,不止荣逸轩微愣,连红了眼的老将军赵天也硬生生顿住手,锐刃只断去若芸几绺碎发。
碎发飘而落地,方才发声的人缓缓走到大帐正中,抬手除去罩帽,露出一双眼角有细纹的凤眸,又揭去面罩掷开,立定中央。
除了若芸,几乎所有人都在吸气,荣逸轩浑身僵直,而赵天则不敢置信的沙哑唤出声:“皇……皇后娘娘?!”
“这不可能!”荣逸轩连退两步,一下坐到了正座上,眼中只余震惊,可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个两鬓斑白却气质不凡的半老妇人都是当年萧皇后的脸!
“敢问王爷。当初先皇后殉葬,王爷可有确认过尸首?”若芸轻声问道,招收将尚在发抖的柔嫣揽在怀中。
荣逸轩脸色煞白,盯着眼前人。颤抖着唇缓缓道:“不曾。”
赵天“咚”的仗剑跪下,老泪纵横:“皇后娘娘!怎么会是您?!我等只当……只当……”
“若芸因祸得福,几次三番知晓太后被藏匿于永安宫,特此邀太后娘娘随行、见一见诸位。”若芸说罢抿唇,扫视众人后朝荣逸轩轻轻颔首,抛出一物道,“赐死太后的并非皇上,而是先皇,被仇恨蒙了双眼,不愿承认罢了。王爷自幼跟着先皇习字。想必看得出真假。”
荣逸轩伸手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展开清楚的看到千真万确属于父皇的字迹,顿时惊到极点,又看了看眼前的妇人,仔细辨别之下。完全失了方向般颤抖异常。
“轩儿……你落到如此地步,可知母后瞧着心痛?”萧皇后虽垂垂老矣但风华不减,着仆妇装扮却气质雍容,此时开口更是声沉响亮,与荣锦桓十分相似的眼眸看着数年未见的儿子不禁氤氲笼罩,悲痛万分。
若芸轻叹一声,干脆背转身去。
林暮烟那般安静聪慧之人。早知荣锦桓并没有痛下杀手、反而将母后强制拘禁一事,一来昭告天下皇后已死、借此瓦解靠着皇后居位自傲的外戚,二来断了拥立荣逸轩之人的靠山等于断了他们的念想。
皇上要肃清外戚,便绝不能泄露皇后还活着的事实,且恐太后执念不灭、再助荣逸轩,所以根本没打算公开此事。却被林暮烟当做最后的秘密告诉她,她才有机会冒险带萧皇后来。
“母后……”荣逸轩同时弃了精铁剑与圣旨,顺着座椅缓缓跪倒在地,心中绞痛终于吐了口血出来,终于苦笑一声看了看若芸。
顾尹昭见此情此景。忙弯腰拾起混乱中落于地上的折子,再次递上道:“王爷,这般两全之法,您可要看上一看?”
“王爷才饮了毒酒,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胡玉儿一手捧着肚子跪到荣逸轩身旁,替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挨着他哭道。
荣逸轩以手撑地,尚未来得及再说,便觉浑身麻痹、意识逐渐剥离,身子摇晃着终靠到胡玉儿的肩旁。
“传,传军医!”赵天见形势这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粗声喊道,“在场之人不可走漏风声!”
“顺道替傅将军医治,我出去呆着。”若芸朝顾尹昭低声,并不去看荣逸轩越来越黯然的脸和再三吐出的鲜血,抬脚走出大帐,身后传来赵天的喝阻与胡玉儿的嚎啕。
若芸遇着阻拦不便再走,只得在大帐外的空地上驻足、举目远望。
她永安宫递上信件,言及荣逸轩种种、萧皇后一口应允同行便知会如此,比起拼杀中殒命,忽然失了复仇的方向与一直以来努力的支柱,对荣逸轩来说才是真正的刺激,对忠心耿耿、一心要助荣逸轩称帝的赵将军又何尝不是?
只可惜荣锦桓与萧皇后母子情断、多年不肯相见,无法得知萧皇后自知大势已去,他留她性命一事让她也有所触动,几年后已磨了对权势的眷恋、一心念着儿子的安危,若早告知荣逸轩,可否会不至于伤兄弟之情?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荣逸轩经历了种种,才尝得到作为安稳皇子时无法触及的痛苦与辛酸,又机缘巧合占了这些据地,无形中给天颐保存了些实力,倒当真是天意。
她摇头长叹,自己一路行来,之余荣逸轩恐怕并没有好多少,此番他的情绪她感同身受,他未来如何便要看顾尹昭随后是否处理得当,毕竟真中毒的人吐的是黑血,荣锦桓要毒死一名死囚又何苦去向怀轩墨求药。
若芸听着侍卫接连撤出,不多时军医匆匆赶来,似乎回天乏术,帐内时不时传来胡玉儿悲切的哭泣声,其余则是一片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