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嫣显然听不懂,只当挚友久别重逢,安静的跟在若芸后头。
“不回荣王府?”若芸瞅了她一眼。朝荣瑛问道。
“一会儿便想住回荣王府,听说你在这里先过来看看啊。”荣瑛抬着下巴,俨然在埋怨她不识好人心。
若芸还想说什么,却被程清和一把拉到了边上,惹得荣瑛直瞪眼。
“我二哥,让你回去。”程清和悄声说着。
若芸尚在朝荣瑛抱歉的笑。顿时僵住。
“我二哥说了,天颐眼下太过危险,你赶紧带着暗卫回龙华山庄吧。”程清和又仔细的讲了遍,语声急促。
“我……”若芸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以对。
“喂。你不会是不想去吧?”程清和见她犹豫顿时有些为难,压低声音又道,“就算不想去,天颐现在到处在打仗,今年冬天也非要分个胜负不可了。一旦事情了了,哥哥他们都回了扶苏,暗道关闭,再开就不知要哪一年了。”
“不是不想。”若芸有口难言,却被他后半句震住,有些惊道,“回扶苏,便不来了么?那你呢?”
“我当然是陪着荣瑛那大小姐了,她哭着闹着说想家,想吃京城的桂花糕,我身上也没什么担子,拿脑袋作了保证这才勉强带了她出来,先呆个十几年再说。”程清和脱口而出,朝后看了看同柔嫣笑谈的荣瑛,面上浮着点决然之色。
若芸听着他轻飘飘的口吻,不禁有些闷闷,程清和口中的十数年或许是惊鸿一瞥,但对荣瑛来说却是韶华岁月,她远望着荣瑛明媚如春的笑颜,霎时明白她不愿独自老去的苦楚,而这个坚强的郡主却只埋怨耍赖,对心中所想只字未提,而程清和抛却故里毅然陪她回京,也是如此洒脱。
“这般也好,你倒是长大不少。”若芸叹了口气,稍安心了些,“那其余人呢?”
“定州那傀儡身上安放了火器,我大哥伤了心肺尚在昏迷,怀轩墨草药不济就带他回扶苏医治,我入京时收到的消息,眼下应是已经出定州。于百泽还在守着,没天颐皇帝点头倒不敢轻易毁了去。”程清和将所知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随即摇头道,“至于其余人,我就不知了。”
若芸看着他脸上有明显的担忧,当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你大哥会没事的。”
“但愿如此,现在他受着伤我却要与他分别这么久,倒有些后悔从前总和他斗气了。”程清和越说越轻,最后扯了个难看之极的笑来,看着她又道,“你到底怎么说?去不去啊?”
若芸咬了咬唇,转身朝荣瑛大声道:“郡主,你此番回京应知天颐险象环生,指不定这京城明日就换了旗,你还要在此么?”
荣瑛被她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呆立片刻,才执手答道:“我是荣家的子孙,自然要留在此地了。”
若芸与她相望,触及她异常坚定的眼神,颔首赞道:“不愧是郡主。”
“若有幸,还要同你一起研制糕点,也让皇兄尝尝。”荣瑛报以微笑,目光忽而闪烁。
“郡主的美意,我曾传达给皇上,郡主不妨亲手做一些,我带去给你另一位兄长?”若芸笑容浅浅,若有所指。
“你……你要去见皇兄?”荣瑛脱口而出。
“是,还要带上柔嫣公主。”若芸坦然以答。
方才同荣瑛熟悉了些的柔嫣闻言,忙点头朝她道:“是啊,我要去救我的王兄,郡主要不要一起去救你的哥哥?”
“救?我……”荣瑛被问住,可脸上已然有蠢蠢欲动之意。
“喂,你当真不去了啊?”程清和急了,扯了扯她的袖子干瞪眼。
“清和。”若芸这才朝他正色,有些难受道,“暂缓时日,我定当去的。”
程清和尚未出声,荣瑛却在那头一本正经的朝柔嫣道:“不去了,我要在这里等着。”她虽神色笃定,尾音却有不确定一般的颤抖。
“郡主请放心,我定当竭尽所能,让京城王旗迎风,让胡人望而兴叹。”若芸虽也心中没底,却抢先安慰她道,深知荣瑛留下等于坐镇京中,程清和虽无封号却也是异姓王族中人,无疑让京城安定多了份筹码。
荣瑛才点头,却想起什么似的,接口道:“你提到胡人,我倒有些奇怪。他们同西离一起来并非主力,后来大动作没有,小动作倒是不少。上回送亲的时候,北胡只派了使臣在边界接应,居然未入天颐,这等名正言顺刺探敌国的大好机会也白白不要。所以我在想,他们会不会是怕天颐,而非虎视眈眈?先前受人怂恿先发制人,后来藏着掖着,怕我们动手报复才是。”
若芸听着她这般说,不禁眼前一亮,喜上心头:“极有可能。若正如郡主所说,那天颐动荡平定之前,北胡便不会有动作。”她说着,顿感松了口气,荣瑛要是说准了,那张余和晓红还算暂时安全,只需要在荣锦桓撑不住之前班师即可。
“不会有动作你还要去?除了公主还有谁去?去哪儿?”程清和到底一知半解,思考的颇为费力。
“几个帮手。”若芸点了点头,含糊答道,“去益州西。”
程清和见她去意已决,顿时垂头丧气,小声道:“我不能扔着她不管,你一定要小心,还有……”他压低声音,轻声道,“我二哥还说,他暂时抽不出身,但你要是有事要办暂时不回去,记得‘天寒勿念、切莫迟归’。”
听到那这句话,若芸只觉得一瞬有酸涩冲到心口,她不知程清璿到底抱着何种心情说这样的话,她光用听的便已有惆怅之感,而字里行间涌现的清冷之意更让她神色恍惚、抿唇不语。
“喂,程清和,你说什么悄悄话呢?!”荣瑛三两步走上来,叉腰对着程清和嚷嚷道。
“哪有?你哪里听到的?少冤枉人。”程清和不甘示弱,但瞪回去的眼眸软了下来。
“我听到还用问你?!”荣瑛本是为难他,听他还嘴不禁有些怒,更大声了些。
“啧啧,凶女人。”程清和骂着,顺势退了几步。
“你说什么?!”
若芸听着他俩斗嘴,神色稍缓,终于一声长叹,朝忍俊不禁的柔嫣道:“公主,我们收拾一下,后天便启程吧。”
她说着主意已定,百泽尚且未退、清璿容她暂缓,眼前又有诸多人命系天颐,扶苏又与之息息相关,她没有理由输,而她整理好条目也该去找顾黄鼠狼了。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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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苏姑娘果然是想通了?”顾尹昭捧着茶盏轻抿,喜形于色,半字未提若芸带来的、整理好的圣旨文书。
若芸瞅着他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抬手将满杯的苦茶饮下,不置可否。
这是她头一回来顾府,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本以为父子同朝,此地会是何等辉煌、门庭若市,岂知顾府就如顾尹昭的素色长衫一样简洁之至,非但用的杯盏都是清一色的白瓷,里头的茶水也是相当的清苦,坐下到现在还未有人拜访。
“那,不知苏姑娘,可来得及明日启程?”顾尹昭见她淡定自若,敛了些锋芒而道。
“顾尹昭,我既已离宫便没打算再纠缠皇家之事,只是我有我的理由才随你同行。也有大把不去的理由,随便挑一两个便能置身事外。”若芸眯着眼,将杯盏搁在桌上,目光忽冷,“此事是你求我,并非我来求你,还请顾大人明白这一点。”
“是,顾某失言。”顾尹昭神色一凛,忙恭敬一礼,“不知苏姑娘,准备何时启程?毕竟夜长梦多,给你我的时间并不算宽裕。”
“顾大人想带的帮手可是找到了?”若芸偏不立刻回答,而是佯装苦思的揭开茶壶的盖子,一眼就看到了大把的莲心。
“是,顾某前去自然是要有筹码。”顾尹昭答着,微微一笑,“正是荣王妃。”
若芸闻言神色微滞,随即点了点头:“王妃可好?”
“王妃……”顾尹昭轻咳一声,用手遮掩着道,“有孕在身。现被严加看守,已同意随行。”
若芸顿时愣住,紧盯着茶壶中的莲心不语,半晌才重重的合上盖子,讪笑道:“不知皇上知道此事,会不会替胞弟高兴。”
“苏姑娘言辞还真是锋芒毕露。”顾尹昭说着坐正。言下大有无奈之意。
“王妃许久未见王爷,为了保住孩子势必忍气吞声多时,算日子,孩子过年前便会生下。她眼下显了肚子,得此机会能重回夫君身边,无论多危险她也自会应允。”若芸话锋一转,干脆说起了胡玉儿,“我想,此举是顾大人你的决定?”
那娇滴滴却并不算颐指气使的胡家大小姐,在金殿跪地痛哭的模样还犹然眼前,转眼便低调的在幽室韬光养晦,一边防着人知道,一边又安静度日。当真应了王涵那句“女子虽弱、为母则刚”来。
“正是顾某,顾某此行是想盗取兵力而并非送死,怎么都要有底牌在手上。”顾尹昭尴尬一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误打误撞捡了“王妃怀孕”这个便宜。
“这是底牌,那顾大人可要输了。”若芸斜睨一眼。呛了他一句。
“顾某正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才求苏姑娘同行,毕竟要对付的人并非只有荣王爷和余部,还有混入的西离人。”顾尹昭笑的很僵,终于明白为何皇上会被苏贤妃气到跳脚,换作是他竟也有此冲动。
“只可惜,皇上对付荣王爷的赌注并非是我。底牌另有其人。”若芸终于打开天窗,神色定定,“皇上也并非想盗取兵力或是劝一时投降,皇上是想让荣王爷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回天颐。”
顾尹昭这回吃惊不小,愣了许久才有些不敢置信道:“苏姑娘此话当真?”
“是,除了离国公主柔嫣。还有一人同行。”若芸点头道。
顾尹昭听到“离国公主”当即站起来,可看着她淡定的模样方知她并没有开玩笑,虽说自己同父亲已十分小心的筹谋此事,但介入的苏若芸非但有助力,竟一来便带了个大筹码。
“顾大人稍安勿躁。”若芸出言安抚。又给自己倒了杯苦茶,叹道,“莲子心中苦,顾彦大人倒是费心了。”说着,欣然饮下。
即便荣锦桓也有不想触碰的东西,可惜林暮烟弥留之际告诉了她,她以此作为手中最大的筹码也是冒了风险,一不留神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且荣锦桓若是知晓她这么做,大约会很想杀了她。
“苏姑娘,恕我直言。”顾尹昭瞅着她因苦茶皱眉的脸,想了想还是坦白道,“此去并非只有顾某,还有傅将军,势必护卫你我。”
“傅将军……”若芸听这称呼耳熟,细想之下恍然大悟,“那个后山见过的将军啊。你是说皇上要他同行,是护卫你……我?”
“顾某言尽于此。”顾尹昭见她明白,狡黠一笑。
“所以,这就是顾大人同我交换的条件?”若芸心下闷闷,沉下脸来。
皇上非要卡这么个局面逼她就范,为此还让她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让她怎么逃都没能逃开是是非非。狐狸就是狐狸,比黄鼠狼的办法更胜一筹,只是如此一来,她越发想去一个能彻底安心的场所。
“顾某上有祖父父亲、下有妻小,苏姑娘若能全力相助,我就安心了。”顾尹昭毫不避讳的说出心中所想。
“也别高兴得太早,即便我全力以赴,也并无十成十的把握。只待我去接一人,到了荣王爷处才见分晓。”若芸冷眼看他,心中苦笑不已。
“听闻郡主回京,还带回了程家公子,先行拜访了苏姑娘,姑娘觉得京中能拖多久?”顾尹昭提醒道。
“一月有余。”若芸朗声回答,站起身道,“别小瞧了胡大人与薛元彻,人心惶惶时此二人的死板顽固倒是能发挥作用。许大人也绝非泛泛之辈,声援顾彦大人也足够了。”
“只是不知,皇上能撑多久。”顾尹昭低叹,有些遗憾的道。
“皇上?”若芸皱了皱眉,冷笑一声,“自讨苦吃,活该被困。”
顾尹昭吞了吞口水,望着眼前这个眉眼淡淡可光芒夺目、衣衫素雅却气魄卓绝的女子,竟生出无比佩服之感,他虽腹诽了无数次,至少这句话还没勇气说。
若芸既与顾尹昭通了气,便当即前往宫中。
也不知她是苏贤妃时在宫中有何等威信,侍卫见到她来竟未加阻拦,宫人见了她更是敬畏万分。
若芸此行既不是找王涵也并非去管楚如兰,而是径直到了常德的住所,看着常德慌慌张张的朝她行礼,不禁出声讽刺:“常公公,这宫中真是好守卫,容我这个民女进出,也不怕我趁机反了?”
“哎哟,娘……”常德说到一半忙打住,将称呼吞进肚子里,为难道,“就算您现在无封号,这宫中都知道您,还有谁敢拦您啊?”
若芸不想同他就此理论,只正色道:“常德,带我去永安宫,我要带一个人走。”
常德当即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下了:“求……求饶了奴才!没有圣旨便从永安宫带人走,万万不可啊!”
“常德,你对皇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当真就没办过几件忤逆圣旨却为了皇上好的事?”若芸瞅着他花白的头发,叹息着摇头,“我要带的人,常公公想必知道是谁。”
常德对上她灼灼的目光,旋即汗如雨下,颤声道:“娘娘,您这是为何?”
“顾大人常道宗亲势单力薄,恐大权旁落,我要请荣王爷还朝就势必带此人去,常公公。”若芸目光深幽,俯首帖耳悄声道,“皇上被困宣州交界。”
常德瞬间惊讶无比,脸色变得纸一般白,差点没背过气去,哆嗦的道:“姑娘……您……您此言当真?”
“不想改朝换代,公公就只能同我一起把项上人头捧着请罪了。”若芸说罢站直,微笑着静候回答。
常德思量再三,渐渐止住颤抖,毅然起身道:“老奴行将就木,算掉脑袋也要帮这一把。”
“常公公言重,若非顾尹昭大人的谏言,我还想不到这一处,掉脑袋也不只有你我。”若芸当即拉了顾尹昭垫背,还颇为舒坦。
常德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立即吩咐人去永安宫候命。
若芸由他陪着一路畅通无阻,她并不想来这里,但却不得不来,行在她曾费力打扫、此刻已枯叶满地的小径上,昔日种种扑面恍惚痛不已。
偶路过一间屋舍,只见一名女子面容熟悉、呆呆的站在窗边远望,若芸带人路过她仍是一动不动。
“这是从前的德妃娘娘。”常德小声道。
若芸大感意外,虽认出她来,但惆怅不已,洛怡然这般哪还有当年的半分骄傲与气势?花容老去、两鬓微白,空洞的眼眸比冷秋更为萧索,不知想的是抄没的洛家,还是将她舍弃的皇上。
若芸摇了摇头,示意常德快走,到了那处转角倒并未贸然进入,而是让人带了封信进去。
许久不见人出来,常德有些担忧道:“娘……苏姑娘,这妥当么?万一不肯……”
“不会不肯。”若芸站的笔直,底气十足。
果真,片刻后那送信的小太监便出来复命,同样出来的还有一名老嬷嬷,对着若芸拜道:“还请姑娘稍待,主子随后同您一块儿走。”
常德当即惊讶的张大了嘴,随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谢过。”若芸回礼,冁然而笑。
“上回的人,想必是姑娘你。”老嬷嬷目光犀利,出人意料的冲她道。
若芸有些微愣,旋即点头:“正是。”
章节目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前路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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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芸只当有一番讨价还价,却不料仅一封开门见山的书信就得了那人同行,和常德一起随轿缓步沉默不语。
经过御花园,轿中之人却命停轿,隔着厚厚的布帘远看红枫金杏、鱼池涟漪,有三两名宫人陪着一名身着绿衣的宫妃观池,在亭中嬉笑不已。
若芸顺着望去,那名宫妃显然也看到了她,下一瞬竟提了裙子朝她跑来,到了跟前双手抓上她的衣襟用力的扯着,声嘶力竭:“告诉我!快告诉我你的办法!”
若芸看着眼前曾被自己厌恶过千百次的楚如兰的脸,挣脱不得,只得求助道:“常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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