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不再,曾让她夜不能寐的玉玺不再,曾同她斗嘴的皇上把她当成了仇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挣扎求生
虽在楚府没少挨吴妈妈的打,可若芸总算知道宫中笞刑与往日挨打的不同来——那吴妈妈不过上了年纪的妇人,藤条挥来闭眼且过。可笞刑是以细竹片为之,宫中处罚女子虽改成了竹鞭,三十下过也要满背皆创。
只是她在楚府时隐忍自保、低头度日,如今却抬头挺胸、毅然决然受这罚,心中空旷似天穹、磊落似明镜,虽为阶下囚却比自由人更舒坦。
行刑由常德亲自看着,她因此得以留着性命入冷宫。
永安宫铁链锁门、凄凄惨惨,虽占地不大,可一进来便有一种阴冷压抑之感。她尚未顾及背后的伤疼,就面对一只飞来的瓢。
她这才知道进冷宫和进冷宫涴衣也是不同的:前者或许还有出头之日,虽没有人伺候可还是主子,平日的吃穿用度虽差可也按份例给予,住所每日有人打扫、例行问候。可冷宫涴衣的便是奴婢,吃要等冷宫废妃吃剩,没有替换衣服,没有固定住所,娘娘们的衣物每日要清洗、桌椅三日一擦全落到她头上。
永安宫自先皇以来只有废妃,每日送膳食、定时送用度由杂役太监来做、送完即走,压根没有人进来当奴婢过,即便有,怕也忍受不住凄惨的活命而选择早早了断。
眼下她等于是一个人必须揽下所有的活儿,除了她永安宫在皇上登基后还不曾有这样被罚的人,能行动自如没有被软禁的废妃都来看稀奇,接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杂事。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她是得宠遭废,这冷宫之中大都是先皇的妃子,荣锦桓登基之后便被逐到此地,深深忌恨的前朝废妃们自然不会放过此绝佳机会。
她洗衣、清扫之余完全吃不上饭,喝水需要等宫人定点送食盒的时候才能在门口喝上些,偶尔在柴房歇息也会被终日无所事事的废妃们叫起来做事。
就算落在楚府也不曾如此受虐过,可她还不想死。她要等,等着荣锦桓来给她宣判,她想亲眼看看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但她遇到最糟的事却是背后那三十鞭笞的伤口,伤口因酷暑又得不到充分休息而迟迟不愈合。一旦劳作便疼痛难忍,她虽用清水擦拭也只能阻止溃烂,仅三日她便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宣判的那一天。
可这三天,却让冷宫待久的女人们由新鲜到捉弄最后到厌烦,看她既不反抗也不顺从、只顾做事的模样,连最初的牵连忌恨也轻了些,除了个别刁难的主子,其余的则开始懒得搭理她。
有的废妃早已疯癫、全然不知她与别的奴婢有何不同,她每每去打扫便拉着她问是不是皇上来了,让她不知如何对答。入夜每每凄厉嚎叫。又让她惴惴不安、夜不能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荣锦桓的目的还真是达到了,只是她不求生也不求死,这三日只让她心境安静而笃定下来。
她依着门栏稍事休息,可酷暑的天却变幻莫测。闷热了好几天,天色终于阴沉一片,不一会儿便是漂泊大雨。
她坐在雨中的台阶上发呆,隆隆的雷声让她心惊胆战却无比怀念,儿时贪玩后躲雨的情形犹然在眼前,竟就这样怔怔的一直看着雨幕遮蔽、模糊了一切。
“贤妃娘娘,请进来避雨吧。”一个柔柔的女声响起。
这称呼使她惊诧站起身。回头竟看见一名素面朝天、干净清爽的女子依在台阶后的门框旁,面带同情的瞧着她,还伸手引她入内。
她认出了她——吴珩玉。
原先她是吴美人、风姿卓绝一舞倾城,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好出风头、喜好争风吃醋,没想到来了冷宫一段时日竟褪去了小女儿神情、变得落落大方。
若芸站立不语,知道她应是熬过了那些极可能自尽身亡的绝望日子。如今站在若芸跟前的是无悲无喜、洗净铅华的吴采女。
若芸微笑、甚至可以说是由衷的赞叹:“吴采女有礼。我不再是贤妃,只是苏若芸。”说着跟着她进了屋内。
“我来此地之前,也曾那般哭着闹着,可日子久了,嗓子喊哑了。也就不喊了,彻夜闹着也睡着了,最后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进宫。” 吴珩玉给她倒了杯热茶,目光游离,“我来这里也没少受欺负,可同是天涯沦落人,最后大家都忘记我的存在,盼着出去的依然出不去,盼着死的早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
“吴采女……还期盼出去么?”若芸顺着她的话问道,饮了口难得的暖茶,看着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才停。
“我娘家并非富贵,皇上是怜惜我才让我进宫,而我却不知珍惜。” 吴珩玉避重就轻,可若芸却懂了,皇上当初是真喜欢她才封她为美人的,而她恐怕也是真的喜欢皇上的。
“你若有心,总有出去的一天。”若芸定定的看着她。
吴珩玉却是莞尔一笑,叹息道:“这冷宫之中,进来便无指望有再出头之日,且这里到处是疯子,一不小心我疯了,也就不会想出去了。”
“花无百日红,还真被你说对了。”若芸自嘲,眼下说话倒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了,干脆直言道,“或许先疯的人是我也不一定,你若能出去,便一定要出去,我不过是等死之人。”她抬眼瞧着她,总觉得吴珩玉老死冷宫也太过可惜。
“别那么急着想当疯子,疯了给人当件事来说,自己却不知道。” 吴珩玉语出惊人,比了个手势悄声道,“永安宫倒是有不少秘闻,例如先皇后随葬、满宫人殉,有的则被丢到永安宫西北角锁着,夜夜嚎叫、疯言疯语,她们都说指不定哪天皇上发怒就把她们料理了。”
若芸心中一凉,想起萧后欲借外戚夺权一事,荣锦桓六亲不认、让萧氏一门血流成河,想必有的人不方便杀,这才给当宫人关进了冷宫。
想起萧皇后她便想起那日荣逸轩眼中的痛来,慈母被亲皇兄所害,意欲复仇却兵败西逃,荣锦桓又无放过的意思,这等死结竟是解不开。
吴珩玉看着她面露落寞苍凉之色,便安静的在一旁啜饮,再不搭话。
暴雨才下过,若芸不便久留,便出门清扫枯枝败叶,大半日过去,扫着便到了西北角,只见枯枝颓败的落叶满布在门口,而门却上了把精铁锁。
她无意窥探,刚想离开,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喝却让她忍不住打了寒战:“谁在那儿?!”
她一惊之下扔下扫帚便逃开了,只是身体已虚弱不堪,渐渐的跑变成了走,走成了艰难挪步,好不容易挨着墙坐下已是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她喘了好久还觉得闷热,本能的抬头,却瞧见墙角边有个熟悉的影子正要往墙角里缩。
“常公公!”她忙叫住。
那身影一僵,随即转了出来,还擦着汗。
“娘……娘娘……”常公公苦着脸,紧张的看着她。
“这里只有罪妇苏若芸,哪还有什么娘娘……”她苦笑着,无力起身给他行礼,心想反正也是快死的人,抛开些礼节又如何?于是只干坐着喘气。
“娘娘哪里的话,老奴本是准备悄悄放下的。唉,瞧我这记性。”常德招呼了一下,那墙角又出来两个小太监,一个拿着食盒、一个端着茶水。
常德见她面色不大好,忙倒了杯递给她道:“娘娘莫要见外了,若不是娘娘配合老奴演那出戏……”他压低了声音,朝别处瞄了眼道,“荣亲王指不定早得手了。”
若芸着实口渴,接过来一饮而尽,喉咙却依旧干涩,沙哑道:“公公来于我已是大恩,说这些就不怕皇上怪罪?水我留了,食盒拿走。”
“唉,娘娘,您不是不知道,皇上上回着实没办法替娘娘开罪,且娘娘招的那干脆,皇上一生气就下不来台啊……”常德给她添水,欲言又止。
“下了台又如何?即便皇上不气了,我算计他与张将军,还劫狱、放要害他的人走,公公不如再告诉皇上,拦使臣劫公主的也是我,促程清和寻人的更是我。”她说完眉都没皱一下,又喝了口水,留下小半杯扬手全给倒到了地上,“我一早便知覆水难收,又奢望别的作甚?”她说完便幽幽的看着他。
“哎哟,娘娘啊,您这是生皇上的气呢?”常德望着地上的水剂,不知她说的是不是气话,只得干瞪眼。
“公公多虑了,我谁也不气,谁也不恨,眼下我在劫难逃,只求皇上能放过无辜的人。”她望着又阴下来的天,黯然神伤,转而又朝他道,“公公,那日我不得已将你踢开,没伤着吧?”
常德笑着摇头,踌躇着站了会儿,胯下肩膀长长叹了口气:“老奴想让皇上来瞧瞧,可皇上净看着折子,就算发呆也装作听不见。娘娘可要保重,老奴这就走了。”
“公公保重。”她神情有些恍惚,勉强笑道。
常德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了,凑近她、用只她听得到的声音道:“娘娘,书言公子的判罚下来了,斩立决。”
“啊?!”若芸猛的回神,常德却已然走远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线生机
皇上到底不是暴君,还是给了书言等人一个痛快,若芸远望永安宫门,瞬时松了口气。
可常德前脚刚走,又有人找到了她这里,所不同的是这人步履匆匆,隔了老远就朝她伸出手来:“若芸……你……”
“林姐姐,你……”若芸一个激灵,忙凑过去抓上她的手,只见她着了朴素的衣衫,身后跟着婢女寒梅、提着东西,她瞧林暮烟双眼红肿的模样,跟着难受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林暮烟上下瞧着她,见她粗布衣衫、头发散乱,不仅脸色苍白晦暗,连寻常那灵动的眼眸也黯淡几分,汗水粘着袖子,浑身都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禁眼眶又湿了:“冷宫虽有守卫,可这里鲜有人来,给点好处也就进来了。”
林暮烟说着往身后看了眼,又心疼道:“这几日宫中风声正紧,我求见皇上也不得,幸好常公公没瞧出来,我就跟着了,果然找到你,你……你……”
若芸见她目光闪烁,知道自己眼下定是十分狼狈,却是感叹常德的示好与林暮烟的求情,忙眨了眨眼冲她一笑:“林姐姐,这是风水轮流转,谁人能平步青云后风光一世的?只是对不住姐姐,还是任性妄为了一番,由此境地实乃活该的。”
林暮烟说着,竟没有把“好不好”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痛惜长叹:“竟然真的是你做的,如今说这个早已无用。”她说着,稍敛愁容,在她身旁坐下,又叹了口气,“墙倒众人推,你被废冷宫,这朝露宫的宫人被罚的被罚、被撵出宫的当日就走了。胡舒儿落了胎,整夜的哭闹。听说皇上去瞧过一回也并未好转……”
若芸听到胡舒儿这般倒也唏嘘,虽心有疑惑但眼下无力他想,只得朝着林暮烟叮嘱道:“姐姐,你从前和我说起。莫昭仪多年前滑胎一事,如今胡舒儿的孩子也没了,姐姐今后务必要小心着。”
“你先别说我,你入宫时候不是说,有人盯着你么?这次的事会不会……”林暮烟脸色微白,焦虑极了。
若芸摇了摇头,笃定道:“并非有人从中作梗,我咎由自取罢了。”说罢定定的朝着她勾唇浅笑。
如今指不定都要凌迟处死,她眼下真不怕什么小动作的人。要说小动作,楚如兰没有趁此机会踩她倒是让她大感意外。
“你……”林暮烟眼眶又红了。恨铁不成钢那般愤愤道,“你不争不夺也罢了,如今怎么不想一条出路来?”
若芸摇了摇头,却是无所谓的模样:“姐姐,不瞒你说。我做这些事前,就没想过要回头了。”
林暮烟咬唇,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于王呢?他可是你的义兄啊。”
若芸想起百泽,心中倒是有些柔软,可一想起异姓王便又想到程清璿收到了信却并未前来一事,想着异姓王不愿插手皇权纷争,当下有些心塞。轻声道:“不,他是义兄,可大局当前也救不得我。”说着便轻轻合上眼,觉得光是坐着已经无比吃力了。
“妹妹,我能做些什么么?”林暮烟招呼寒梅,可寒梅碍于若芸废妃为婢的身份。手上的提篮竟是迟迟不敢送上前。
林暮烟瞪了她一眼,寒梅这才紧张的靠近,若芸却先一步伸出手制止道:“姐姐,我连苏公公的食盒都不曾要,万一被这冷宫的废妃们瞧见。我可不敢保证今日能安生着睡着。”
“你受此欺辱,难道我就睡得安生了么?好不容易宫中有个能说上话的,却……”林暮烟瞧她的眼神都泄出心疼来,扭头不去看她。
若芸舔了舔嘴唇,只得顺从的点头道:“姐姐留下点吧,篮子可不敢要。”
林暮烟忙欣喜的点头,打开提篮便将糕点取出给她。
她推却不得,捻起来吃了口,顿觉得香甜无比,竟整块都给吃了,不好意思的对林暮烟笑了笑:“我只当平日这些东西懒得看,饿极了倒真觉得好吃。”
林暮烟伸出袖子替她擦拭,又拿了瓶伤药给她,一旁的寒梅已经出声催促。
“姐姐快走吧,这里到底是冷宫,不便久留。”若芸接过来朝她点了点头,示意道。
“那我走了,若芸妹妹,你好好保重,好好活着。我……我会再想办法的……”林暮烟嘱咐着,边走边不住的回头。
若芸瞧见她走远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旋即又有些许担忧。
皇上将她贬入冷宫一事百泽他们应还是不知,毕竟冲击天牢的荣逸轩的亲信,如此这般她或许不会等到宣判,而是会无声无息的死掉也说不定。
她眼下心情开阔,不再是那个被楚府磨了心性、搓了志气的下人,即便此时让她隐忍偷生她都不屑去做,死都不怕,何惧是怎么死的?荣锦桓要她死之前,她活着便是。
她寻了个无人角落尝试着上药,无奈伤在后背又无干净的布条,她废了半瓶只得让药液在后背顺势流淌几纵,倒也稍缓了疼痛。
“皇上,落子无悔啊。”莫昭仪笑吟吟的提醒着。
荣锦桓指间的黑子半点棋盘良久,终于还是收了回来:“这棋还是不下了罢,朕乏了。”
见他胡乱找了个借口,莫昭仪又轻笑了下,替他续茶又站起身给他捏着肩膀。
“晓晨如此待朕,就不怕朕哪天遣散了三宫六院独留你一个?”荣锦桓打趣,微微合上眼。
莫昭仪愣了下,接着直摇头:“皇上莫要取笑臣妾,臣妾早同皇上约定过这辈子只是昭仪了。”她说着,多少有些落寞。
“唉,约定如此之重要?朕往后可也要作些什么约?”荣锦桓喃喃自语,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莫昭仪捏着他的肩,渐渐的又捏到手臂,他始终握着的拳头一松,一片翡翠玉扳指的碎片带着小半的印章赫然在目。
她心中一涩,忽而又扯出个笑容,直直的跪下了:“臣妾恳请皇上免贤妃娘娘的死罪。”
“晓晨你……”荣锦桓倏地变了脸色,不料他曾最倚重的嫔妃竟替她求情。
“皇上,贤妃娘娘用假玉玺蒙蔽荣亲王是为忠君,为了不让皇上骨肉相残而放了荣亲王是为大义。何况有赏有罚,皇上尚未赏她便罚了她去,如此忠君大义的女子,功过相抵也不足以判重罪。”莫昭仪字字铿锵,却唇泛笑意,又道,“臣妾知道,王修容在避暑离宫救驾有功,轮身家也重着,可皇上心里还是有贤妃姐姐的。”说着眼角余光又看向他半握的手。
荣锦桓惊讶不已,看了她许久,末了却叹了口气:“晓晨,你当妒恨才对。”
“臣妾妒啊。”莫昭仪咬了咬唇瓣,深吸一口气,“若说一点不妒是假的,可臣妾更不愿看到皇上在臣妾身侧心却游离开外,若有人能得皇上的心,臣妾也好放心了。”她叹气,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恨都吐出去。
“话虽如此,朕饶了一个目无法纪、胆大包天犯下条天大罪的嫔妃,岂不是大笑话!如此一来,朕便要杀更多的人才能平乱,朕再走一遍登基初年的老路,如何不怒!”荣锦桓突然痛心疾首道。
“臣妾知道,胡妹妹的孩子没了,皇上心里难受着,可去探望胡妹妹的人也多,不一定是贤妃娘娘。胡妹妹的胞弟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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