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稍稍松备了些,便委身退了。
晏清芳并不留他。出了门,独孤朔心中稍稍安了些。
看来天河他们并未受到内卫伤害。
才出门,独孤朔迎面碰上徐胃,便揖手道:“徐大人有礼,你也知道我那宅子被大火毁了,劳烦徐大人给右司的兄弟说一声,这几日我先借住内庭,待另择了住处便走!”
徐胃听了,愣了愣神,对独孤朔道:“独孤统领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莫说借住内庭几日,便是在宫中小住也不在话下…”
“莫要胡言,与你说的偏是正经事!”
徐胃听了,哈哈道:“好好好,这便给内庭司嘱托去吧!”
“谢过徐兄!”独孤朔揖手谢罢之后,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徐胃一头雾水,好似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般,无趣地摇头走了。
话不絮烦,却说是夜本是徐胃当值,夜半之时孤灯无趣,忽地想起独孤朔来,便往宫中管御膳的公公那里寻摸了些吃食,喜悻悻地去了独孤朔居所。
因是独孤朔说身染麻风,居所近处并无人敢靠近,四下灯火悄然,甚是孤凉,偶听有几声野猫叫唤。
屋中也未点火烛,徐胃推门进去,月光映在地上亮堂堂的,便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本想吓独孤朔一吓,却是床上空空无物,徐胃扑了空,几乎跌了一脚,遂气呼呼的骂了几句。
当下燃起烛灯,看向屋内各处,没有丝毫痕迹,他脑中一时糊涂起来,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看向门外一轮圆月,喜不自胜,遂吹灭烛火,任由银霜月光铺满地面,独坐对饮吃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略略似有醉意。
忽听地宫中乱将起来,四下叫喊声连天,他探出头去看一看,但见迎面不远处火光滔天。
他复坐稳身子,又饮一杯酒,嬉唱道:“宫中各处,时常走水,乃是寻常,何必惊慌!”便一动不动了。
又是一番叫喊声,他忽地一惊,大叫一声“不好!”才猛地惊觉起走水的乃是内卫司的案牍库。
案牍库兴建于天授元年,所存皆为内卫商讨备案了的陈年旧档,素日里由内卫司看管,今年才移交由禁军巡管。
因是年久残破,除了定期归库的人,平日鲜有人迹。
此番案牍库走水,连着烧了一旁宫廷的御膳间,一时引发宫中各处奔走相救。
独孤朔气喘如牛一般跑回内庭居所之时,迎面与出门的徐胃撞个满怀。
独孤朔一袭夜行衣,左手提刀、右手抱着绢帛包裹。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时间静住一般,只盯了片刻,徐胃才向着独孤朔问道:“如此扮相,怎做了贼一般?”
独孤朔脑中万千思虑,怒目睁着看了徐胃一眼,遂不问缘由一把扯将过来,呵道:“快回去,快些往内卫司去,今夜便是天塌了,你只管一口咬定没有出内卫司的门!”
徐胃本是醉酒懵懂,忽被独孤朔这怒狮一般惊吓,酒气霎时化作冷汗,连吞着口水,点头应道:“便去!便去!”便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他虽不明其中缘由,但却十分信任独孤朔,但凡独孤朔所言,便是自己想不明白,也定是知晓有他的道理。想着,撒开腿往内卫司奔去。
待徐胃走远了,独孤朔定一定神,随手关上门又褪去夜行人,细细擦拭了一番额上斗大的汗珠后,才吹燃桌上火折子点起烛灯,将绢帛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
“慕晓风”乃是天河母亲的名字。
独孤朔又擦了擦眼睛,是慕晓风没错,顺着一行行名字往后看去,又有两个熟悉的名字,他从怀间取出从营州和宅子中内卫身上摘下腰牌,比对一番,名字没有错。
他又回想了一番那两人的身材及样貌,推断年纪也近似。
独孤朔脑海中兀地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推想这些原本应被屠杀的春秋道人或许没有死,而是被人换了另一种身份,成了散布在各处的暗卫……
他不敢再往下猜想。
他看过晏清芳关于剿灭春秋道的奏疏,如果那些人并没有死,那就意味着晏清芳呈给武皇的奏疏内容是假的,真正的春秋道已然存续,按武皇登基的年月来算,已有十数年了。
他忽然隐隐觉得,他在营州那日的感觉或许是真的。
可眼下这些全都不重要了,他盗取了万国朝贺天枢布防图,又杀了禁军统领,烧毁了案牍库,这随便一件便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但他心里也清楚,今日被徐胃撞见了,他日查出了徐胃擅离职守,一徐胃的秉性定是扛不住内卫的酷刑,不过数日,禁军和内卫便能找到他。
独孤朔拍着桌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任凭捶足顿胸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换上官衣,将东西揣在怀间,假意往去救火,趁着混乱溜出了宫门。
却说当夜之事如何?
原是独孤朔早就算计好了时辰,只推说宅子被烧,借住内庭司,便是为了趁着禁军轮换的间隙,偷偷溜进案牍库。
这本是一个寻常夜晚,换作往日,并无人觉察,却是这夜东风起,将本未闭紧的案牍库院门吹了开来,独孤朔因是潜在塔库之中并未察觉,却被巡夜的禁军发现了。
这夜巡皇城的禁军名唤作叶真,官居副统领,乃是靠庇佑的“门荫”做的官,身有武艺,被封为禁军从五品副统领。
他见案牍库院门微微张开,便命众人继续巡查,独自顺着院落进来探看,也是他不读三经,身无长进。但见了案牍库之内隐隐有火光,想着是进了贼人,便要自己独身捉拿,好博取功业。
当是时,独孤朔已然取了布防图,只想着看能否在此寻些有关暗卫蛛丝马迹,未料的叶真进来,将他逮个正着。
叶真悄身立了片刻,遂识破了他的身份,长哼一声道:“独孤统领,这大半夜,穿着夜行人鬼鬼祟祟潜藏在此,意欲何为呀?莫不是要盗取机钥?”
独孤朔眼见被识破身份,转身疾走,那叶真紧随案牍架一侧,又朔道:“休走,且与我到内宫大总管跟前辩说!”
独孤朔不纠缠,只欲夺门,那叶真见了,长剑轻挥,脚踏门扇,将门带上了。
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举剑对着独孤朔道:“莫以为不出声我便不能认你,你可知私盗案牍库乃是死罪?且将你拿了,交到大总管处,岂不是大功一件!”说罢,挥剑来攻。
独孤朔眼见叶真疾来,不敢恋战,只往后面窜去,叶真扑了空,急往门口去。
但不见独孤朔身影,叶真边走边以言语相激。
仍旧不见独孤朔回应,约莫片刻,叶真心中气愤,发起狂来,将眼前一排架子推倒,前排的架子倾倒时带动了后排的,霎时相隔较近的三排架子一一倒了,独孤朔本藏匿其中,险些被砸中,只得挥刀破开跃身出来。
叶真见了,跃身奔来,持剑与独孤朔千牛刀斗将一处。
两人武功伯仲上下,相互跃斗,只从低处打至高处丈,两一追一走,一刺一闪。
叶真年长独孤朔几岁,独孤朔与之也仅数面之缘,并无私交。
叶真当下以为吃定了独孤朔,便倾力相斗,独孤朔被叶真快剑逼迫的没了法子,只得跃身闪躲,时而走高、时而越低,最后竟顺着柱子往上攀爬闪躲,叶真见接连数十几招伤不得独孤朔分毫,更是越发气愤,遂使出周身解数,将独孤朔逼在柱子缠绕,不敢有丝毫分神。
独孤朔一手抱住力柱,一脚踏案牍架上,借力往上攀去,叶真紧随其后,两人又从地上斗到架顶之上,独孤朔且战且退,旋身跃至另一侧架定上时,两人皆已气喘吁吁了。
两人隔着中间一根柱子,刀剑相向,立在两侧。
叶真又骂了几句,独孤朔依旧不答话,若是寻常时候,叶真定会叫外面同巡的禁军进来,只怪他此番太心急,竟担心其他人抢功劳,便是死也不叫喊。
这也是独孤朔最为担心的事,若是禁军围困上来,他今日便是有翅膀也脱不开身了。
独孤朔见他不叫喊,心中稍稍安了些。任由他破口咒骂,却丝毫不在意。
叶真见独孤朔并不上当,遂退身几步,便要跃身过来与独孤朔再战。
独孤朔再也无心恋战,只想着脱身,遂瞅了空隙,待叶真跃身凌空未防备之时,突发一箭,正中了胸口,叶真顷刻摔落下去。
独孤朔担心叶真使诈,紧跟着跃上柱子,再发一箭。
当叶真落地之时,竟将案牍库的地面砸出一个洞来,径直坠落下去,独孤朔顺着柱子滑下去时,叶真已没了气息。
案牍库之下还有密室,柱子竟直通了底部。
他从怀中摸索火折子时空空如也,他伸手从叶真身上寻摸出来,便见那一箭正中胸口、一箭刺穿脖颈,血迹顺着地面流了出来。
待火光照亮密室四周,内间并不宽敞,各处落满灰尘,别无他物,墙壁上有个壁龛,里面放着一个绢帛包裹。
独孤朔小心翼翼翻开,便见到了那本奏记。
独孤朔看得出了神,忽觉头顶之上一片光亮,遂急顺柱子攀出来时,大火已从倒塌的案牍架下烧将起来了,整个案牍库亮如白昼。
原是他本将火折子插在烛台之上,被叶真逼的紧了,顾不得取,而后架子倒塌,砸翻了烛台,才引燃了散落的信笺旧档。
独孤朔才立住脚,就听得院外喊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