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丰知道徒弟心中还有疙瘩,却没什么办法,说道:“为师前些日子闭关,武功道法皆有所精进,修为每增进一分,天人感应便明晰一分,也同时深感从前的浅陋一分,翠山,你明白么?”张翠山悟性极佳,又怎么会不明白,但一时间终究还放不下,只好点头应付。
张三丰道:“无忌,太师父这里有一种药,能治你腿伤,只是需要将骨头重新捏断,你要忍着点。”张无忌不答,问道:“这药是出卖我义父那人拿来的么?”张翠山已经把百岁寿宴那天的事情告诉了儿子,刚才他们师徒俩说话并未避着他,因此才有一问。
见张三丰点点头,张无忌道:“太师父,我爹爹和义父都告诉我,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那人把我义父的下落告诉了别人,我将来还要找他算帐,怎么能接受他的恩惠?就算这药再好我也不要,请太师父把药还给他。”
小丫头从唐逢那里听说了张无忌的事情,因此好奇便要跟来看看,听这小子竟然还要找逢哥哥算帐,骂到:“不知道好赖的死小鬼,逢哥哥大老远的找药给你,你还敢说他坏话!”随即撇撇嘴道:“就凭你这断腿的废物,我逢哥哥一根指头就戳死你了。”她的身世唐逢早就告诉了张三丰,本以为小孩子是个伴儿,便带了过来,没想到两人甫一见面就交恶。
张无忌问道:“你是谁,看你的年纪还没有我大,怎么叫我小鬼?”小丫头道:“你管我是谁呢,反正你这断腿的废柴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找我逢哥哥的麻烦,不自量力!”她跟着唐逢几个月,说话的口气竟也学了个十足。张无忌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我的腿好了才能找他算帐。找他算帐之前先把他的恩情还上就是了。”小丫头哼道:“你再多长出两条腿也不是逢哥哥的对手,随便你罗。”
张三丰抚须微笑,心想:“这小丫头倒也心肠很好,就是有些聪明里面还透着古灵精怪,不过这倒是和逢儿小时候有些相似。”在张无忌腿上检查了半天,道:“无忌,你的伤处有些都已经长好,为了治伤,还要重新打碎,你须忍着些。”张无忌拍着胸脯道:“太师父放心,无忌不怕疼!”
张三丰将黑玉断续膏给他涂抹好,又上了夹板,免得他睡觉时不经意动了,将骨头弄歪。张无忌果然硬气,整个过程中豆大的汗珠疼得直淌,竟是没吭一声。倒是小丫头在一旁听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心里瘆得不敢出大气。
把张无忌安排躺好,张三丰带着小丫头离开,临走的时候张无忌叫道:“小妹妹,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丫头回头笑道:“我叫倪飚眉亚。”
当天晚上,唐逢来见张三丰,将近两月的经历大略说了一番,张三丰叹道:“孩子,难为你了。”唐逢一笑置之:“老头子,说这些有些见外了。”随即叹气道:“再说了,其实无忌他本另有机缘,现在不但小小年纪就受到如此酷刑,今后能否还有那旷世奇缘也未可知,……唉,这天下已经因为我的出现乱了套,不知未来如何了。”
张三丰沉吟了良久,问道:“逢儿,十几年来你不说,我也不问,但今天老头子我问一句,若无你数次出手,我武当派现在应如何?”唐逢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不提也罢。”
张三丰道:“你从后世而来必有缘由,焉知不是为了改变一些事情而来呢?修真首要勘破世事,放下这些烦恼,‘既来之,则安之’吧。”唐逢心想:“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懂,我以前的校旱主角难道逆天的还少么?”郁闷道:“‘顺其自然’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啊,有些事情已经不自然了。”
唐逢用脑袋直撞桌子,烦道:“修真还须行善积德,可是大善小善、大德小德却是难以分清。有事觉得自己行了善,可最后竟是有很多人受苦;有时自己明明是做错了,可最后却是皆大欢喜,唉,烦死了!”
张三丰连忙把桌子移走,笑道:“武当山上清苦,这家什本就不多,你再要撞,还是自备石桌石椅为好。”唐逢嘟哝道:“小器。”不过这么一打岔,心情却稍微轻松了一点。
张三丰道:“你由后世而来,熟知江湖野史轶闻,这武林中每一件大事你都事先知晓,可以做到趋吉避凶。这预知未来的本事,原是每个人都渴望的,但于你来说却是个樊篱。逢儿,我问你,你在后世,每天过着不知第二日吉凶的日子,你可有现在这些烦恼?”
唐逢说:“当然没有。人生正是因为未来充满了未知才有奋斗的意义。”张三丰两手一拍,高兴道:“着啊!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那还烦恼什么?这天下已因为你而改变,你为什么还要总想着你以前知道的那个江湖呢?把以前的都抛却,其实你对明日之事一无所知,你还烦恼个什么劲啊,傻孩子!”
“这样说也对,可是天下走势却因我而改变了,这才是我最烦恼的啊!”唐逢终于将最烦恼的事情说了出来。
没想到张三丰哈哈大笑,半天不止。唐逢不悦道:“老头子,你笑什么,难道这很好笑么?”
张三丰笑道:“我笑你不自量力啊!”唐逢问:“我怎么不自量力了?”张三丰道:“天下大事是你一个人左右得了的么?你一个微渺凡人,却妄言什么干预天下走势,难道不好笑么?若天下大事仅系于一两个人身上,老道我早就去行刺蒙古皇帝了,只要他还要上朝,还要公开露面,便难逃一死。他们换一个皇帝我就去杀一个,一直杀到再没人敢做皇帝,这元廷不就倒了么?可是你说元廷真会如此就被推翻么?”
唐逢摇摇头。张三丰笑着说:“连蒙古皇帝死了都未必会改变天下形势,而你却妄言影响天下,这是不是不自量力?”唐逢想了想,眼前一亮:“对啊!时代变化了,有些人的命运变化了,可是兴衰更替的规律却没变的,我这不是典型的替古人担忧么!”有没有张无忌有什么关系?有没有朱元璋又如何?遇上了拉一把,没碰上的莫管他,自己本来就是这世界多出来的一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就结了么!
想到这里,几个月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盘踞在心脉的一股真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周天运转流畅之下,唐逢抑制不住的仰天长啸,啸声穿过庐顶,宛若游龙直上天际,在紫霄宫上空盘桓了许久方才慢慢散去。
待唐逢回过神来,却见周围草木狼藉,张老头平时闭关的茅舍已经只剩下一个木头架子了,所有的茅草早就不知被吹到何处了。星光穿过架子洒在两人身上,唐逢神清气朗,双眼星芒电射,显然修为又有提高,已经迈入后天之境的顶级境界,而张三丰则灰头土脸的坐在椅子上,叹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茅庐年久了,是该重新修葺一番了。”
唐逢看着身体旁边的一圈尘土,知道自己功力修为又增进了一分,已达“蝇虫不能落”之境,若换了旁人,此刻必定是欣喜若狂,可唐逢体内的真火,随着修为的增进同时也增多了几份,他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