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发,让荀攸转头扔给袁绍。袁绍心领神会,当夜联络太傅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太常马日磾,次日交由何进何苗署名,再由郑泰上奏尚书台说:
“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计较在所珍宝货赂,悉入西省。如今先帝御极,蕃后故事不得留京师,所谓舆服有章,膳羞有品。请永乐后迁宫本国。”
奏章里指出永乐太后本是藩国王后,只因为窦武等人拥立先帝,永乐太后方才入驻两宫。如今先帝过世,而永乐太后又非桓帝后妃,按照章程不能居住雒阳,而应返回河间国居住。
这个理由着实荒诞。先帝生前早已追尊生父河间王刘苌为孝仁皇帝,尊太后为孝仁皇后。四百年大汉素以忠孝治国,如今太后身为儿媳,岂有不亲自赡养婆婆的道理?但太后见奏甚是欢喜,当即批准奏章,令荀攸速速催促董太后离京就藩,正应了民间对朝廷察举的嘲讽:举孝廉,父别居。
荀攸颇感无奈,只能领了诏令前去嘉德殿。小黄门得知消息在前,夜里便向董太后传递口风,见荀攸一行人还在百丈外,董太后令小黄门紧闭宫门,在门后大肆咒骂太后不肖。荀攸在门口听了两刻,只觉措辞贫瘠颇为无趣,便自顾自将诏书绑在箭矢上射入殿内。宫内一时无声,荀攸趁这当口在宫前又念了一遍旨意,示意董太后初七离京,也不管她如何回应,自己当即回宫复命去了。
到了五月初六,蹇硕已死了十日,首级堪堪传阅三县,先帝在时,蹇硕权柄无匹,一度能节制大将军何进,不料旬月之内便身死族消,覆灭如此之速,让诸县官员深感不安,但雒阳的野心家仍嫌头颅太少。
这天过了亥时两刻,月上北邙山,已是临近宵禁的时刻,因此道上也人踪稀少,除去少量人屋中留有灯火,大多人已熄灯就寝。司隶校尉袁绍在西园用过晚膳,听手下说骠骑将军已熄灯入睡,当即领了一千北军,让兵士只带了弓矢随他出园。
一千人轻装以布蒙面,在街巷间蹑足前行,好似阴影中有一条具足蜈蚣。沿路的兵卫袁绍早已打好招呼,所以一路畅通无阻,不过两刻时间,袁绍到达董重府邸门前,府门前寂静无声,只有几只夜枭驻足在院墙上,歪首打量着墙下人流。
袁绍以手势令部下如计散开:堵住董府所有正门侧门,再将董府围成一圈。待包围完成后,他点起火把,对府中高喝道:“司隶校尉袁绍奉旨查案!”北军士卒也齐声高呼,宛如惊雷炸响,大河凌汛,四周人家纷纷熄灯,但黑夜里又不知有多少眼睛望向此处。
千人齐声高呼六七声后停息,府中方才传来董重疲倦的回应:“不知袁君欲查何案?”
袁绍朗声答说:“将军勾结常侍,索贿渎职,屡杀朝廷贞节之士,何能以片语述之?今我奉太后诏令,追索将军印绶,细查将军府邸,若将军无有此行,则朝廷正可还将军以清白,还望将军体谅才是。”
袁绍说完,良久不闻回应,正当他心怀不奈,正要派人强冲府门之际。一名青年开门而出,迎着满目弓矢走到袁绍面前,袁绍识得他是董重长子董普,董普强忍涕泪,对袁绍鞠躬说道:“家父听闻校尉说完,便回到寝房,以剑自刎了。”
随董普走入董重寝房,袁绍见四名女子正围着一具尸体哭泣,那尸体正是董重,董重身穿一副明光铠,手握先帝御赐的中兴剑,在脖颈间割开一条两尺长的血口,血水粘连住他的发髻与铁胄,散发浓烈的腥气,袁绍蹲下身,皱着眉眼从血口中拨出他的气管,这才确信骠骑将军已死透了。
次日,也不用荀攸再去催促,董太后慌忙整理行装,一大早便乘上驷马车,从南屯门匆匆离开南宫,沿路无一人相送。
车马颠簸中,董太后望向身侧空空如也,不禁想起二十年前,她亦是乘驷马车自河间出,远来雒阳。
那时宏儿尚不及她腰,眼神干净。一路上宏儿无聊,抓乱她满头发髻,结果下车时,正撞上窦武陈藩几人前来迎驾。她因自己失态,以袖拂面,不敢与朝堂三公直视,宏儿却拉她上前,对三公妙语连珠,她暗自骄傲,心想子贵如此,夫复何求呢?
她转念又想起儿子临死前削瘦的面孔,一股悔意由内而生:即便摄政成功,又能怎样呢?儿子没了,即使能如吕后般也不快乐!早知如此,不如依旧和宏儿终老河间。
永乐太后痴痴想念,终在车窗旁长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