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仿佛生出无穷的豪情,在纷乱的千军万马和刀光剑影中,他身在马上,却仿佛生根的古桑般屹立不动。
他的目标是贼首何萘当户,却绕开一个小圈,转向何萘当户身后近百步。将携带的短戟都朝前扔出去,身后的骑兵也纷纷效仿,此地的叛军虽说人人带甲,但是架不住短戟飞掷之下,冲力巨大,径直在甲片上撞出凹陷的大坑,凡所中者,无不倒地。
便是有些许敌人未中飞戟,赫连赤后又是一声高喝,马蹄踏倒一半,手中长戟又砍杀一半,竟无一人能在他面前坚持几息。
叛军起事以来,哪里见识过如此强大的骑军,此时都看得呆了,简直仿佛草木般任凭铁弗人在马背上收割。等他们回过神来,人头已散落一地,正如秋天果树下满地的白橘。而铁弗人业已串联起此前断裂的左翼将士,将何萘当户与大军分割开来。在两者之间只有那些已然断气的和没有断气的、流着血在地上匍匐着用手爬行的人们。
在人群中立马有人鼓舞士气,高声说道:“他们不过千人,怕什么!冲上去!大王帮助我们重新做人,难道我们要重新给这群狗贼做猪狗吗?!”
立马又有人低声驳斥说:“我们跟着当户这一月,又比猪狗好过多少?不过是想用些许水,便死了多少人!我在人市上好歹还能喝够水哩!”
但更多的人则在说:“已经战得够久啦!我累啦!累得提不动刀,累得走不动路,连喘口气都觉得用力,绝不可能这般和铁弗人厮杀。我实在是不想再战了,让我们都走罢!”
铁弗人得以轻松维持对何萘当户的包围,包围中不过数百人,何奈当户还在率队杀敌,但他厮杀了一阵,见身后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他的力量便也逐渐微弱,回首打量如铁壁般的铁弗人,他终于明白败局已定。
见他停了下来,大且渠与左日逐王的旗帜也缓缓靠近,一群骑士在他周遭围成一圈人幕,等两面旗帜在幕后停下,他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问他:“贼奴,今尚能弑主乎?”
这一句话如同将何萘当户扔进一盆冰水,使他仿佛从一个梦境中瞬间清醒,他抿着嘴唇没有回话,环绕四周,发现儿子没有随自己陷阵,心中卸下一块巨石,于是转首又问被围的随从说:“他们说你们是贼奴,你们是吗?”
随从们都瞪大眼睛,眼眶几乎要裂开,他们齐声答道:“我等都是大王的死士,绝不怯战!如何能做犬彘的走狗!”
何萘当户摇首,对他们太息说道:“不当走狗便好,其余则毋须多言,今日一战有死无生,过失全在我一人,但仍要拼死一战!男儿岂能跪为奴仆,死亦为英豪!”
说到这里,何萘当户神情振奋,他脱下铁胄,露出他周正的面孔,且有一双清澈又充满杀意的眼神,他令随从列队,高举斫刀,再次向眼前的铁壁冲锋。
大且渠的合围已然固若金汤,但仍为之所动摇。刘宣在刀光中分辨贼首的身影,见他身前的将士都为他打翻在地,好在随即又有更多的人涌入进来,很快,紫骝马便身中数创,倒地不起。
何萘当户滚翻在地,很快又爬站起来。一名兵士趁机用矛去戳击他持刀的掌心,但被他堪堪避过,反刺中了他的脚踝。何萘当户一把抓过那支长矛,从脚踝中拔出杵在地上,方才使自己没有倒地。
更多的人想趁机斫下他的头颅,他便单手挥舞着斫刀,将其逼退一次又一次,终于在一次刀刃碰撞之中,火星四溅,那把夺来的斫刀断为两截,而他被人一刀刺穿了甲札,刀刃直入小腹。
看着眼前那人面露喜色,何萘当户劈手从他手中夺过刀柄,从甲片中抽出斫刀,也感觉抽去了自己部分灵魂,但他已仿佛失去痛觉,只能拄着长矛跛着脚继续上前,他仰望天空,又砍杀了数名铁弗骑士,回首才发现身后除去尸首外,已经不再有一名活人。
一时间他痴了,而周边也无人敢再向前。等了片刻,刘宣才发现,这个一月间在匈奴境内掀起腥风血雨的奴隶领袖,已然失去了温度,他拄在长矛上,将倒而未倒,眼神空洞地望着脚边的青青牧草,不远处便是断刀的残片。
大且渠长舒一口气,他令左右砍下何萘当户的头颅,对身侧的亲随说道:“火速送给单于。”又对刘宣说道:“战事还未结束,不止此地,朔方平贼还需加派大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