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掩护的叛军骑兵不过千名,不仅人数不敌,杀人的技艺也远弗如单于久经战阵的老兵,叛军显然未想过战场上竟能通过变阵包夹自己的侧翼,但即使发现了,叛军的中军本是步卒,变得哪能有骑兵快?只能坐视己方骑兵为对方所围杀。
如此情形,如不救援侧翼,这出击的万余战士就会被骑兵驱杀殆尽。怎么救?伊金霍令中阵步卒也趁机压了上去,两军步卒的阵线纠缠在一起,步卒一旦交战,阵线便难以更改,胜负就大体定下。
此时西风弱了一些,伊金霍得意地望着叛军的狼旗,而战场的视线俱都聚焦在左翼厮杀的骑士们身上,正如下棋对弈一般,布局落子外行人可能不懂,但到了屠杀大龙的最后几手,谁也看得出来大龙山穷水尽。叛军上下不懂战阵的很多,此时也都明白自己已经落了下风,稍有不慎,这万余将士就会因侧翼的崩溃而驱杀殆尽。
但还有机会,伊金霍坐在后阵,见三里外的狼旗终于安坐不住,先从主丘上缓缓奔下,随后逐渐加速。在那只狼旗下,茫茫的人影中一条条溪流从中流出,汇入那支狼旗之下,渐渐形成一支墨色的大军,哒哒的马蹄声使大地的震动越发明显,也使大当户的笑意越发放肆。
他根据经验估测,很快就断定这支骑兵不过八千之数,用作生死一搏也确实不可小觑。但用作生死一搏的骑军,如今被他提前调动,固然能一时止住战阵上的颓势,甚至反败为胜,但伊金霍仍有后招。
他叫来后阵的军官们,确认后阵的六千骑卒都已准备完毕。只下令说:“随我绕击敌阵!”
按常理来说,现下叛军援军前往左翼与其厮杀,只需要与其错开,让左翼与其纠缠支撑片刻,自己带军反从右翼冲杀,敌阵必然支撑不住,再驱赶右翼的溃兵直至左翼,叛军大为溃败几乎就成为定局。
但他仍嫌不够,或者说这般厮杀损伤过大。于是伊金霍带领后阵的骑兵堂而皇之地在战场边缘绕了一个大圈,连叛军的右翼看也不看,便径直向剩余围观的数万叛军亲眷直奔而去!
在场的叛军浑然没想到此举,一时间战场中士气大为低沮,连阵线都几乎不能维持,单于军顿时稳占上风。伊金霍对此不为所动,他只是对随从吩咐,把单于的旗帜扬起来,大风中旗帜猎猎作响,让他的豪气也升溢而出,如此大胜,说不得自己将一战闻名,连鲜卑人也畏自己几分哩!
贼首此时也终于明白伊金霍意图,急速停下前进的脚步,试图前阵变后阵,后阵变前阵,转向前来拦截大当户,但战场之上的战机稍纵即逝,贼首此时显然明白得太晚,已经完全来不及赶上。
而鹰旗行到距离山丘一里处,诸丘间观战的妇孺老弱们方才明白情形,一时间相互推攘着向后纷纭逃去,其中还夹杂着各种恐惧与愤怒地叫骂悲嚎。伊金霍很享受这一点,他正想看看人腿如何逃得过马腿。
但令他诧异的是,有一座小丘与众不同,其上的人们不见溃逃,反而是稳占丘上,一群人在丘间弯腰匆匆搬运着什么东西,一群人顺着风对他张弓射箭,此时风又大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不少射到身侧。
伊金霍暗想,这里莫不有贼首的亲眷?因此才能做出反击,而里面正搬运的,说不得是贼首在几县内掠得的财宝,一念及此,他率众转向,对麾下命令说:“若在其中擒拿贼首家眷,可赏百金!”
麾下闻言欢呼雀跃,便与他一齐顶风冲向丘去,不料进得丘前数十步,正要冲杀上去时,丘上人在丘顶扬起尘土砂石,大风卷动之下,如同一条黄龙,灰扑扑铺天盖地朝这六千骑兵席卷开去,当真是绵绵不绝,浇了伊金霍麾下满头满脸。
变故突起,无人料到。
伊金霍什么也看不清,只在丘间听到依稀有人喝道:“他们完了!全都杀将过去!”随即耳边便想起震耳的喊杀之声,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风沙之中他什么也说不出。
他想驱马后退,但马匹也被迷了眼睛,压根不听命令,箭矢声与喊杀声让它们不断跳跃,口吐白沫,发疯似地相互碰撞。不少骑兵都因此夹不稳腿,被颠簸下来。
伊金霍被甩下马身时,也听到身后单于鹰旗落地的响声,即使目不能视,他也知晓此战已经彻底败了,他还来不及后悔自己为何不保守一些,不知是何人的一箭正中他张开呼吸的口喉。
大当户殒命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