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下一阵寂静,比武时兵器折断,这件事怎么解释都行,就此认输的也不是没有。但段玉衡显然并不属于这一类,景明剑断裂的一瞬,他手中尚有小半截残剑,他手握住那截残剑,一剑疾刺出去。这一剑仍是雪不溶剑法,但气势已与前番全不相同。
段氏皇族出身,就算现下已不为帝,在南疆仍有相当权势。因此传下的武功,无论是内力、指法还是剑法,无不讲究堂皇气势、清逸身法,段玉衡身为段家嫡系子弟,所受教导,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这一剑,剑法依旧,决绝之意却是满溢而出。
在段家遭遇大难、生死存亡之际,段玉衡那种隐藏于血脉中的,段家先祖于南疆开辟的锐意终于被逼迫而出。那一剑不像他,甚至不像现下的段家人,反是一往无前,不留退路。
廉贞眼中寒光一闪,神态凛然,他自也知道段玉衡武功根底不差,先前比试拳脚之时,他也确将段玉衡当成一个对手;但直到此刻,他方将段玉衡当成一个值得重视的,势均力敌的强敌。
段玉衡一剑紧接一剑,残剑虽短,在他手中却绽放出无上光辉,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廉贞的兵器又是长鞭,笼罩范围极广,按说对段玉衡本来不利,然而他仗着一身轻功穿梭于鞭影之中,残剑招招不离廉贞咽喉胸腹要害,一时之间,廉贞竟被他逼得处于下风。
论到廉贞所使的那套剑法,其实也十分了得,这套剑法名为“骤雨”,乃是一百多年前一名剑术天才殷浮白所创,廉贞平素少用兵器,换作以往,他一旦祭出长鞭,获胜便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此时他被段玉衡剑中孤勇所迫,一时竟不得还手,也是始料未及了。
尽管如此,廉贞毕竟是久经江湖之人。他长鞭一振,内力再加三分,段玉衡一剑刺过,残剑剑刃被鞭梢扫过,剑刃向后一划,反在他自己脸上留下一道伤痕,段玉衡不退反进,硬接了廉贞一鞭,残剑刺入廉贞左臂。
这伤口并不深,却是两人交战以来,廉贞首度受伤。段玉衡却是脚步一顿,一口血涌上咽喉,他一咬牙,又将这一口血硬咽了回去。
两人目光交汇,不过一瞬,段玉衡残剑再动,廉贞手中长鞭笔直,二人再度战到一起。景明残剑见血之后,段玉衡顾忌更少,不出片刻,他身上几度挂彩,最重的一处是廉贞击在他肋上的一鞭,那里极是疼痛,说不定已有一两根肋骨断裂。但廉贞也不好过,他肩头、左臂、小腹各自中剑,虽然都不是重伤,但鲜血亦是染红了他身上白衣。
他二人再度分开,各自喘着气,凝视着对方。段玉衡清楚地知道,他的气力不多,未必能支撑太久,然而他的气势却不能泄,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而廉贞也在等,他知道段玉衡坚持的时间不会太久,然而雪不溶剑法之利却也出乎他的意料。在段玉衡气力全失之前,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自己为景明剑所伤。
就在这两相对峙的紧要关头,一支烟花忽然现于天际,这支烟花也不甚大,却极是明亮,在白昼亦是看得清晰。一闪之后,随即化为万点火花消逝空中,仿佛一场骤雨。
这烟花许多人都看到了,但当此决斗关键时刻,自然不曾过多关注。唯有峰顶的廉贞,看到烟花之后,表情明显一滞,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竟然现出惊慌之色。
高手过招,相争不过瞬息之间。段玉衡目光时刻不离他左右,见此时机自不会放过。
一瞬,足够了。
当日的林皆醉借这一瞬之机重伤了褚辰砂,现下里借这一瞬之机,段玉衡手中的景明残剑抵于廉贞咽喉之上。
廉贞的目光慢慢从天上尚未散尽的烟花移到咽喉上的残剑上,他一松手放开手中长鞭,道:“我败了。”
他不顾身上伤口、地上长鞭、喉间利剑,一掠下了峰顶,滴滴鲜血落于碧绿潭水之中,绝尘而去。
台下静默依然,片刻后,方自传来阵阵欢呼。段玉衡看向峰下,阳光与树木的阴影一同映于他面上,阴阴晴晴,明晦难定。
这一局,他胜了。
一败,一平手,一胜,初接手的段氏家主与天之涯右使打成平手,如此,便不曾辜负大理段氏之名。
而他亦知,从这一日起,他再不是昔日的段玉衡。
段府内一阵振奋,自保国寺出事以来,段玉衡今日之决斗结果可说是第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段玉衡沉肃着脸,向各个管事下达了简单的指令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翻出药自行包扎伤口。
肋骨果然是断了,其他伤口也还罢了,这里却实在不好自己包扎。就在这时,一只手拿过绷带夹板,“我来吧。”
“好,多谢四弟。”
也只在林皆醉面前,他露出了一点儿昔日的表情。
林皆醉的手快且稳,很快包扎完毕,段府内发生的事情,清碧溪发生的事情两人都已知道,都没有再提。段玉衡只问了一个问题,“那支烟花,到底是谁放的?”
“我。”林皆醉答道。
在大雨的副头领身上,林皆醉搜到了那支烟花。他对天之涯了解颇深,知道那支烟花只有一个用途,便是首领遇险之时,紧急召唤所用。
这样的烟花并不太多,自也不会是人手一支,大雨的副头领,已经是这支烟花拥有人的最低等级了。林皆醉看到这支烟花便是一惊,平白无故,大雨中人带这烟花来南疆是为什么?
他看着大雨副头领的眼睛,沉声问道:“杨守是不是来了南疆?”
天之涯的现任首领杨守,长生堡现下第一等的对头人物。
大雨那副头领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听到林皆醉问话时,瞳孔却在一瞬间收缩。不必回答,林皆醉已知其意,他抄起那支小小烟花,用信鸽送至了清碧溪畔。
“我还是插了手。”林皆醉道。
段玉衡却道:“多谢你,四弟。”
二人相视一笑,金兰情谊,皆在这一笑之中。
但随即段玉衡便道:“杨守既在南疆,那便绝对不可放过。”
段玉衡派出人手,在大理城内外搜寻三日,然而并没有找到杨守任何踪迹。林皆醉一度怀疑,难道杨守并不在此?可若杨守不在,那支烟花,与一见烟花便即失神的廉贞又该如何解释?
他又想到:这些年杨守虽然统率天之涯,但一直深居简出,甚至比廉贞还要神秘。为何又会忽然来到西南?诚然,对大理段氏出手也是一件重要之事,但这一件事右使一人主持亦可,并非定要天之涯的首领亲身前来。
这其中似乎有许多谜团,他一时都还想不分明。
一直到最后,他们仍然是没有找到杨守。倒是有侍卫发现廉贞离开了大理,只是当时在场的人手不多,并没有拦下廉贞。段玉衡得知后,并没有责备那几个侍卫,只是在他们走后,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但他并不知道,离开大理城的廉贞,在城外见到了泊空青。
这并非偶遇,清碧溪一战之后,泊空青就一直在寻找廉贞的消息,廉贞与段府侍卫交手时,她闻得讯息,便紧紧跟了上去,一直到了大理城外,木棉树下,她才终于追上了廉贞。
“大哥!”
廉贞先前还在疾步前行,听到这一声时停下脚步,半晌终是叹道:“二妹。”
泊空青也停了下来,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