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正陆不知道的是,仅仅四年之后,这位被努尔哈赤寄予厚望的朝鲜王子光海君,便于壬辰倭乱中,被因日军兵临汉城而仓皇北逃的李昖下诏立为了朝鲜王世子。
“淑勒贝勒想利用朝鲜党争未尝不可。”
龚正陆谨慎道,
“只是李昖的王后仍在育龄,将来是否能诞下嫡子还未可知,光海君如今尚不到志学之年,贝勒实在不应急于将在朝鲜立嗣一事上表面立场,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也就罢了。”
努尔哈齐笑道,
“这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那光海君是个可塑之才。”
“我听马三非说,李昖曾因欲观诸王子之气像,而将朝鲜宫中所有宝物陈列在诸王子前,并令诸王子随意挑选。”
“当时诸王子纷纷争抢陈列珍宝,独光海君只取笔墨,可见其人心智殊异,绝非常人资质。”
龚正陆笑道,
“那说不定是因为他当时手脚正好慢了一拍,抢不过其他兄弟,这才勉强挑了一样无人争夺的寻常之物呢?”
努尔哈齐笑了一笑,道,
“是啊,李昖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光海君以贤名闻于朝野,又不争不抢,品行端正。”
“我若是李昖,怕是也会觉得光海君能获得东人党的一力支持不过是因为朝野分歧的缘故罢?”
龚正陆惊讶道,
“淑勒贝勒难道以为,光海君如今的贤名,是他刻意做作出来的么?”
努尔哈齐摇了下头,不置可否地淡笑道,
“我只是觉得,我要是李昖,有光海君这样的儿子,只要我在王位上一天,就绝不会让朝中将近一半的官吏都支持他,怎么也都要想办法让诸王子有均等的机会参预国政才是。”
额亦都与费扬古互相对视了一眼。
龚正陆以为努尔哈齐是在委婉地对他的教书事业表示不满,不禁有些尴尬道,
“贝勒放心,我瞧着褚英和代善都是好孩子。”
努尔哈齐见龚正陆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又是一笑,道,
“当然都是好孩子,我方才说的是‘如果’嘛,我知道朝鲜人贵贱‘从母’,又有‘庶孽禁锢法’不许庶子与孽子位列两班、从考文科,所以我说这话大抵也不算数。”
“不过我也没见过这光海君,只是听马三非传来的消息自己推测的,或许这光海君真是一个天生聪颖、无欲无求之人呢?”
龚正陆微微松了一口气,道,
“贝勒看好他的才智,我并无意见,只是贝勒还须谨记一件事,这历代的朝鲜国王皆要经过我大明册封才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而今我大明储位尚悬,这皇三子与光海君一样,非嫡亦非长。”
“倘或皇上拗不过那些文官,即使光海君在朝鲜国内成功夺得了王位,将来朝廷册封起来,也定会生出些波折。”
“因此依我看来,在皇上正式下旨立嗣之前,淑勒贝勒实不必过早地对光海君流露出欣赏或偏向。”
额亦都赞成道,
“龚先生说得极是,文官是最不好相与的,即使皇上拗过了那些文官,成功立了皇三子为储,那些文官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万一他们要拿建州和朝鲜作文章,淑勒贝勒岂不是百口莫辩?贝勒是朝廷亲封的建州卫指挥使,无论如何,这有朝廷册封和没有朝廷册封可差得远着呢。”
“虽说朝鲜国王立储是朝鲜内政,但一旦这朝鲜的内政与我大明的内政有了瓜葛,在有些事情上头,难免就会有些出人意料的棘手之处。”
费扬古亦道,
“我也是这样想,虽则咱们女真人不讲中原礼法、嫡庶尊卑的那套规矩,但朝廷和朝鲜人都讲究这个,咱们就算心里不以为然,对外还是要表示尊重。”
努尔哈齐点了点头,道,
“你们说得对,咱们先利用一把李舜臣,至于要不要表态支持光海君,还得根据皇上和朝鲜对国本的态度来看。”
龚正陆又道,
“其实贝勒不必着急,这辽东即使开了出海口,咱们建州想从中牟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努尔哈齐道,
“那开了也总比不开好,我听说皇上近来不但下旨筹备漕运改海运之事,还特意遣人去濠镜将一个倭国使团接回了京城。”
“先生想想,皇上一向爱好财货,倘或这开海当真是一桩亏本买卖,皇上又何必对此事如此上心呢?”
龚正陆道,
“那万一要真是一桩亏本买卖呢?”
努尔哈齐笑道,
“那我就会想,皇上明知是亏本买卖也要坚持去做,可见这开海背后,除了钱财,一定还潜藏着一件有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
龚正陆无奈道,
“贝勒可真是太相信皇上了,其实这朝廷做事,尤其是事涉圣意之时,很大程度上都是不计成本,只顾哄着皇上满意的。”
费扬古道,
“依我说,这开海究竟能不能赚大钱咱们虽还都说不准,但是多一条出路总是好的。”
“龚先生,我知道你是汉人,你別嫌我这话难听,汉人凭空发几张贸易敕书就勾得咱们女真人自相残杀,互相斗得你死我活。”
“淑勒贝勒连上京朝贡都得权衡再三,提心吊胆,这怎么说都不公平嘛,汉人的儒学里有这样的道理吗?”
龚正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额亦都附和道,
“就是,汉人不总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女真各部因为那些贸易敕书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见有哪个汉人同情我们呢?”
努尔哈齐道,
“同情不同情我却是无所谓,我觉得现实问题在于,建州不能太依赖抚顺马市和朝廷赏赐。”
“否则咱们天天在这里揣摩圣意,皇上一发话就自我反省,那真是甚么事儿都干不成了。”
“先生,我跟着费扬古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皇上简直比我继母哈达那拉氏还难琢磨。”
“我从前在家里一个人带着穆尔哈齐、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看哈达那拉氏脸色过活的时候,都比我现在好受。”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上的心胸肯定是比哈达那拉氏宽广的。”
“但是我这个人呢,就是这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