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Chapter 10(1/2)

    那是艾能奇所无法想象的场景,那应当是只能出现在神话中和吟游诗人的七弦琴中的场景。后来的艾能奇终其一生都没有忘记太阳历1541年12月7日的那一天,每当他晚上被噩梦惊醒,每当他宿醉过后,那天清晨的雨露和泥土味,蒙鸠依人的喊杀声,都会在他的脑海里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那天他失去了很多很多他熟悉的人,也正是那天他明白了彭易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人都是会死的,不管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执念,人终究是会死的。”也明白了彭易之为什么一直态度冷漠,不愿意接他和陆晴的话,即使对教官“秃瓢”的训斥也很少还嘴,想必经历过小石山血战的彭易之已经完全抛开了生死,脑袋里面产生了一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不应该有的想法。他知道的,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就算是跟艾能奇和陆晴搞好了关系,他们三个人当中也必然有人会先行死去,所以搞好关系这件事本身就是沉没成本,血本无归的买卖,倒不如各家自扫门前雪来的更直接痛快些。

    这些事情是当艾能奇看到他们的第四镇总长窦枭阳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射倒了之后才产生的想法。那是他们进到军营以来一直憧憬成为的人物,虽然说不上敬仰,因为这个来自贵族世家的公子哥儿本身生活作风就值得人指指点点,对于他的统帅能力米火镰也颇有微词,但那不重要。窦枭阳穿的是自家置备的全套铠甲,札甲、腿甲和有饰羽和流苏的柯林斯开面盔,短剑的剑柄配重块在铸造时用的那颗大银锭足够艾能奇在曳马城郊买一栋还算不错的屋子安度余生,他的驯鹿是国营牧场能买到的最上级品,甚至比洛溪团黑衣官长的都来的好;看上去为了保护他在战场上的安全,他的家人狠下心来花了不少血本。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些艾能奇曾经眼馋不已的华贵装备,那匹趾高气扬血统优良的驯鹿,现在正插着四支箭,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倒在血泊里挣扎着;可怜的窦枭阳,可怜的布拉德哈利团第四镇总长,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蒙鸠依草原骑兵箭,不断喷溅着鲜红的动脉血,就这样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而突破火墙的蒙鸠依人,正在依依不饶的冲击着他们脆弱的阵地,他们挥舞着战刀,嘴里发出艾能奇无法理解的怪嚎,仿佛从七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直要取他的性命一般。艾能奇很恐惧,无比的恐惧,甚至可以说他短暂的人生中经受的所有恐惧总和都没有今天这些蒙鸠依人带给他的一半多,但他别无选择。

    他不是为了为国捐躯而来的,当然,少年兵中多数是和他抱有同样想法来混口大锅饭吃的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为了“荣誉”“报国”这样的屁话而进了这个鬼门关,而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像彭易之一样为了向蒙鸠依人复仇而来。但这些都已无所谓,他们现在正在冲锋,正在向未知和蒙鸠依人的战刀冲锋。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啊!陆晴!”艾能奇冲陆晴吼道,他这时才看见陆晴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

    “黑帮大佬的儿子也会哭吗?!”米火镰冲锋时摆动着双臂,嘲笑陆晴。而陆晴用力甩了甩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没有接话。

    艾能奇被裹挟在冲锋的阵列中,看不见蒙鸠依人的脸,却听到了许多呼号;那些激动的呼号,恐惧的呼号,那些来自于少年兵的呼号。他一直相信着,人类的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候就只剩下呼号,不会哭也不会笑,只会像是要把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生命都在胸腔中燃烧出来一般的呼号。艾能奇不是很明白他们为何而呼号,但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呼号的人群中也多了艾能奇自己。

    “为了望江堡!”有人如此吼叫。这更类似于一种哀嚎和嘶吼,想必这是他的家乡,一个已经被蒙鸠依人烧的干干净净以至于从地图上彻底抹除的地方——艾能奇判断这声音的来源是彭易之,后来透过询问彭易之本人也证实了自己的这一判断。随着这声吼叫之后,人群中开始陆陆续续的响起了其他的吼叫声,“为了开阳港!”“为了破晓镇!”“为了烛炉城!”

    “为了曳马城!为了曳马城!”艾能奇一面奔跑着,一面吼出了这句话。他感到奇怪,自己本来不是为了南池道或是维桑共和国而入伍,他只想找寻自己的命运和一处安身之地,仅此而已。但他又为何在此喊出了自己家乡的名字?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片本应该在父亲死后就被遗忘的地方脖颈上火炬形的项链挂坠在来回悠荡,“家乡”给他剩下的东西原本应该只有这个才对!但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高呼着南池道首府的名字,高呼他家乡的名字,去和那些他畏惧的北境野兽作战?

    恍惚间,少年兵们的队列散开了。那是他们中有些人因为过分激动而跑的太快的缘故,而他们嘴里呼号的也从共和国一个个地名,一个个那些存在的和已经不存在的地名,变成了一个整齐划一的名字,一个他们为之而战的名字。

    “为了维桑!为了维桑共和国!维桑万岁!维桑万岁!”

    艾能奇再也不能掩藏自己的泪水,他肆无忌惮的大声哭号了起来,却不忘和他们一起呐喊着祖国的名字。他曾有许多相信和不相信的东西,比如维桑的宣传机器中言说的蒙鸠依人的种种恶行,因为他没有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什么爱国的鬼话,笃信着只有傻瓜才会真的想要为国捐躯,他只想当一个默默无闻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想尽办法活下去。但直到这时他才痛彻心扉的明白,维桑共和国并不是什么触不可及的崇高概念,维桑共和国就是他们,这些少年兵就是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