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等随从说完,就被黄坚粗声打断,他长呼一口气,微微平复胸腔的郁闷,转身对随从说道:“此次凶险,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剪径蟊贼,单看那树干断面,就至少是一位用刀的硬手所为,千万不可与敌……按他们说的去做吧!你二人过去休整车队,咱们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那二人哪敢质疑,叠声应“是”,照着吩咐去办了。
黄坚胸中愁闷,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展,径直走向了车队尾巴。
在那里,停着一驾风尘摧残的半旧马车,而在车辕一畔,一株光秃秃的老柳树下,正有着两道身影。
站在左边的是一位双鬓微霜、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头戴青纶、腰悬汉玉、负手昂立、气宇非凡。
旁边另有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人,披着头,懒散地倚坐在树根上,左手支颐,右手握了一卷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待近了看,这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年齿虽小,却生得俊俏可人,怎生模样?一双剑眉头沉尾翘,直勾鬓角,浑似铁剑金钩;两只杏眼异彩分明,炯炯涵光,灿若凛冬寒星;额宽鼻挺、唇角带笑、隐隐然更透着几分贵气,但可惜面色淡金,两颊微陷,明显的一脸病相,精神也恹恹不振。
黄坚走上前去,先朝那中年文士抱了抱拳,说道:“左先生和赵小兄弟没受惊吧?说来也是晦气,平日里十分安稳的关内道,竟也能遇上这等强枭剪径,所幸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可这出关的行程却是要拖上一拖了……”
那中年文士轻轻回了一礼,微笑道:“十多年前的西湖大会,承认天下四道绿林之地位,同时也设立诸多约束规矩,四道绿林俨然已成正宗门派,其中行规繁杂,比之现今的一些个名门正派还要拘束;我观这次剪径之人,却不像是正统绿林,听他们说话,也并非是这关中口音。”
黄坚大以为然,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要说是绿林剪径,就算没个望风踩盘的,一上来也该自报家门才是,可他们既不索要‘经道费’,又半句不提财帛,倒令我委实不好应付。”
中年文士“嗯”了一声,道:“这些人部勒严整,适才除了那青衫人,竟再无一人出来搭话,他们绝非一般强人,再听那青衫人所言,倒像是另有重大目的!”
说到此处,忽地摇头一笑,“说来可笑,我和雪骥这一路行来,已涉足大半个北国,似今日这等荒诞情形实在遇见过不少,盗不像盗,匪不像匪,这个江湖啊,竟令我有了些陌生之感。”
二人正在感叹间,忽听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
“黄大伯和左叔可真是一对儿老执拗,别人都持着刀斧抢到咱们头上来啦,不想着及早脱身,居然还能在此感慨世风日下,盗匪越矩。”
循声,只见那个病弱少年合了书卷,从柳树下站起身来,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尘土一边说道。看那书面,原来是一本今人新注并有所扩充的《游侠列传》。
看到这一幕,二人相视一笑,左姓文士道:“平日里,分封四道绿林、南北江湖之争、这些个轶闻掌故小雪骥你可没有少缠着我问,你年纪尚轻,应是不知这管中窥豹的道理,各行各道,不论高低黑白,皆应有规有矩、避忌守度,若是哪一天这些个巨细规矩统统都乱了套,那么离天下动荡也就不远啦。”
“好哇,宣父犹能畏后生,你却看不起人?”病弱少年面现不忿,狠狠一瞪眼,“嗬嗬”两声,清了清嗓,才背起双手,摇头晃脑,脆声吟哦起来,“我观先辙开慧眼,荣衰兴替不新鲜,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细枝犯禁,末节逾矩,因归根本也,痛归根本也!”
左姓文士也不恼他无礼,闭眼捋了一遍,旋即笑眯眯地夸道:“好,说得好。”
黄坚听得暗暗纳罕,却也是见怪不怪。
自从在关中相逢,他就一直有些看不透这一大一小,那左姓男子一副文士打扮,行事言谈却颇有江湖中人风范;另一个病弱少年不谈身体,单单是其聪敏早慧且见闻之广博,即令他半世阅历,却也难以揣测其身份。只能猜到这二人的来头实在不小,所以一路之上多有礼待。随后又亲自取来干粮清水,三人一边果腹,一边闲谈,这一番下来已经是薄日奄奄的黄昏时候。
“咻——咻——”
就在这时,两道刺耳的破空声陡然自远处传来,立时打断了这里谈兴正浓的三人。
紧跟着又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唿哨声。
“报——点子驰骋快马而来,十息可到第一哨探处!片刻可到此地!”
左姓文士眼中精芒一闪,喃喃道:“果非一般强人,这次怕是正主儿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长身而起,又将目光投向那片密林,不出意外的,那一伙儿枭匪在青衫人的带领下齐齐现身,也不理会车队诸人,就在官道上排开架势,霎时间刀剑出鞘,明晃晃的利刃衬着黄昏的凉意,直教人胆战心寒。
少顷,官道尽头果然出现了七骑快马,来人清一色的淡紫长衫,且皆负宝剑,就这般风驰电掣,马踏残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