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直挺的背脊蓦地松弛下来,他伸臂替隋御和自己斟满海碗。动作洒然,全无紧张做作之态。
“原是不敢确认,您就是北黎的建晟侯。”松针端起海碗向隋御碰了下杯,碗身低于隋御举起的高度,“只是您离开赤虎邑一路向阜郡驶来,正如您自己所判,阜郡人烟稀少,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外人。”
隋御喝了酒,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假胡子,他这是易容失败了?
“能来阜郡的人,除了朝廷指派,就只剩下回乡。”松针望向隋御,眼神稍稍热忱,“显然您是后者。叔叔,欢迎回故里。”
这“叔叔”二字,差点没把隋御给呛死,小半碗酒全都吐了出来,还洒到衣衫和桌面上。
“叔叔?!”隋御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松针却是对答如流,把之前国主和小郡主硬套给他的那些关系,一五一十地讲与隋御知晓。
“其实……”松针犹豫一下,还有两句话是凌恬儿特意交代给他的,他硬着头皮说:“认出您的不是侄儿,而是我们小郡主。她说她打瞧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认出您是北黎建晟侯。”
“好了!”隋御阻止道,“说我们之间的事,无需提及小郡主。”
“叔叔身形太伟岸,令小郡主过目不忘。”
松针赶紧倒出最后一句,面色早已红的不行。他抄起海碗又灌自己喝下一碗酒,这些话太他妈难以启齿,那凌恬儿却非逼着他告诉隋御。他一个大男人……
“小郡主也来了?”
松针点首,望向客栈二层的方向,“她在上面。”
“东野国主都已病倒,她还有心思出宫瞎转悠?”
“来见您,是正事。”
“不用让她出来见我。”隋御一口回绝,“你就很不错。她若出面,我连夜便离开。”
“哎,叔叔莫动怒。”松针提了口气,赔笑道:“我知叔叔此番来阜郡,是想了解堂祖父曾经生活的地方。明儿我带叔叔去松氏陵转一转?”
隋御没有反驳,松针趁势说:“那与堂祖父曾经有过交往的族中老人尚在,叔叔要不要一道见了?”
“不必了。”
这和隋御最初料想的一致,只要他跨过大兴山,来到东野的地界上,凌澈便有法子坐实他流淌的就是东野人的血脉。
凌澈想让他看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挑拨他怨恨北黎,从而投诚东野。在隋御看来这都是画蛇添足,润色过的真相,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你是护卫府的少将?”隋御睇向对面的松针,“你随东野使团去过雒都?”
“正是。”
“处置狄格的手下,是你操的刀?”
“不错。”
隋御从座位上站起来,赞赏道:“后生可畏。”
松针也忙地站起来,躬身说:“叔叔谬赞。”
“既是武将,只因系松氏后裔,就得裹挟到我这里来?”隋御摇头,讽道:“你的本事不应当说客,更不应当来与我套亲近。”
“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松针被隋御鞭笞地有些无地自容,只好嘴硬反驳。
“骗你自己。”隋御嗤笑一声,“拿起刀枪守护好你的家园,才是你该做的事。你既来了,便是同意了国主和小郡主的托付。”
“我有什么不对的吗?”松针恼羞成怒,激动道,“国主是君,我是臣,君让臣做什么,臣哪有不做的道理?何况你就是东野人,你如此高高在上,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东野,看不起阜郡吧?”
松针绕出桌椅,来至隋御面前,直视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隋御,“你在北黎出生,受北黎教化,替北黎卖命。可你得到了什么?你是怎么残废的双腿?又是怎么被派封到锦县上的?我听闻你最穷的时候,连口肉都吃不上!”
这一刻,隋御突然想起凤染。凤染来到他身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曾经那些无用且高高在上的自尊、脸面、孤傲统统打碎。让他可以正视最卑微的自己,化作尘埃里,才能重新破土而生。
他如今可平淡地听别人说那些话,再不觉得刺耳难堪。他没有打断松针,还微微侧耳,示意松针可以继续往下说。
“我们东野受北黎欺压数十年,仅仅一项年年纳贡,就要了我们半条命。我随小郡主去往雒都,在北黎朝廷那里受够了屈辱。你以为我不想拿起刀枪跟北黎痛快地硬干一场?”
“你为何要忍?”
“我不知你是何时潜入的赤虎邑,但我昨日跟了你一整天。”松针动容地说,“你去了哪儿,打探了什么,我都知道。东野国的现状你已大致了解,东野贫瘠,还不能与北黎相抗衡。国主忍辱负重,把希望寄希在我辈身上。”
隋御在松针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当初他也是这么满腔热血。
“你回来,带领我们,咱们联手共创大业!报你的坠崖之仇,报北黎对你的不公之仇,报北黎对你父亲的奴役之仇。”
“区区一个隋御,有我没我改变不了什么。”隋御拍拍他的肩膀,“你既知道为何要忍,就该明白东野只有壮大自己才是关键。隋御没有翻天覆地的本事,所有流传出来的颂扬皆有夸大的成分。”
隋御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见凌澈一面,此刻看来应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