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儿穿了件浆洗的有些褪色的白绫短袄,下着孔雀蓝缎褶裙,曳地盖过脚面。除了发髻上插了根极细的金钗,浑身再无半点装饰。
“明间里是不是冷了些?不然奴再差人送来盆炭火?”邓媳妇儿扶着凤染走回罗汉榻上,“咱这个样子太寒酸了吧?”
“就是要寒酸。”凤染自榻后取过一只皮毛袖筒,两手揣进里端,“就得让外人觉得侯府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主仆正言语着,庭院里忽地传来动静,知县夫人的轿子已停在侯府门首。荣旺等跑出去相迎,凤染也不紧不慢地起身迈过中堂这边。
苗刃齐自己不露面,单打发他正室夫人登门,凤染想不通他按得什么心思。
上一次,她去往知县府邸,觉得苗刃齐是不大愿意她跟王夫人多接触的。是经历过东野使团这事,让他对建晟侯府更加不放心,想到自己夫人和凤染很“投缘”,才派她过侯府再探探虚实?还是王夫人就是单纯地来探望凤染一下?
“这两日越发寒冷,侯爷身子骨不好,又卧床不起了。”凤染见王夫人穿过抱厦走进中堂,一径起身含笑迎上,“咱们去西屋里说话吧。”
王夫人向凤染规矩行礼,不往东正房那边多瞧一眼,低眉随凤染踏进屋中,对于自己见不到建晟侯,好像早有感知。
水生透过门缝儿观望一阵儿,回首朝身后正和郭林摔跤的主子,道:“咱家夫人把知县夫人带对面屋中去了。”
隋御和郭林肢体上的动作未停,俩人都卯足了劲儿,非得把对方摔躺下不可。俄顷,只见隋御自郭林背后,勾着手臂勒紧他的脖颈,直将郭林按倒在地。
郭林抚着喉咙缓了半日,面色才好看点儿。隋御撑地起身,深呼着气,说:“苗刃齐是多不想跟建晟侯府扯上关系?上一次登门,看来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来。”
“他这夫人……”水生单手摸了摸下巴,“昨儿侯爷夫人还跟小的打探,那天在苗刃齐书房里看到的那幕。”
“哦?可刺激?”隋御向地上的郭林伸出一手,将他一把拽起来。
“刺激?”水生不可思议地看着隋御,这话竟然从隋御口中蹦出来?
“我娘子是想‘收买’知县夫人。”隋御洒笑,往自己两腿上绑起沙袋,跳了两下觉得不够重,又朝郭林摆摆手,让他帮自己再换两个更重的。
郭林蹲下身子替隋御绑腿,憨笑道:“那知县夫人太软弱,由着家里一堆小妾骑在自己头顶作威作福,苗刃齐啊……”
“软不软弱不是在这上见分晓。”隋御抬腿拭了拭,“听闻这王夫人娘家很殷实,自苗刃齐到锦县上任后,王家也在此屯田置业。打着知县招牌,做什么营生都顺当。”
“是了。”水生拊掌说,“咱家夫人这是准备旁敲侧击一番,让知县夫人回去捉那不要脸的狗男女?”
隋御干笑了一声,他亦觉得这是人家后宅里的事,不应该插手去管。但凤染觉得,这是笼络王夫人的最佳机遇。要是能在暗地里帮王夫人制伏苗刃齐那帮小妾,王夫人定能把她当成知心人。那么以后在这锦县上找些门路,便可方便许多。
“啃下知县夫人,苗刃齐便好摆布了。水生之前给我的那份名单,大抵就是锦县上所有富甲豪绅。我人还未来,就把这些人统统得罪光。想要在锦县上立足,这些人的人情,我得一笔笔还清。”
另一端,西正房明间里,凤染和王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两侧。
榻几上摆放些点心,味道极差。给王夫人沏的茶水里,只漂浮一点茶叶。凤染自己将两手揣进皮毛袖筒里,让邓媳妇儿把滚烫的小手炉送到王夫人手中。
来了内室,王夫人便欲褪去外面鹤氅,却被凤染及时拦住,窘笑说:“姐姐还是不要脱,我们这都是在冷屋子里呆惯了的人,身子扛得住,你却不同,不适应再过了病气,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王夫人尴尬地往四周望了望,见脚边的铜火盆里,仅有半盆炭火,终是穿回鹤氅,心疼地感叹:“委屈妹妹,小小年纪便要如此度日。凤门也是钟鸣鼎盛之家,妹妹不还是当今太后的外甥女吗?”
“嗐~姐姐莫提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侯爷如此,我能怎么着呢?”凤染扯出帕子擦拭眼角,“倒让姐姐看了笑话。度日艰难,我一个女儿家,没甚么大志向,只盼能攒点钱财,给我家侯爷配两剂好药,侯爷在一日,这侯府便叫一日家。要是有一日他不在了……”
许是明间里有人一直在言语,宁梧又从睡梦中醒来,恰听到凤染在说这段台词,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凤染不去演折子戏,真是白瞎了。
王夫人见状,立马好言宽慰。
正将此时,又听屋外荣旺来报:“夫人,康大将军候在侯府门首,道是来给侯爷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