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两人相互之间都对对方留下了的极深的印象——
啊对了,如果前面有说过米娅在学校里一直是型单影孤的话,那么现在这里要更正一下。
在学校里,米娅唯一还算能说得上话,既可以说是学姐与学妹之间相互关照,也可以说是朋友关系的,就只有眼前这位有着淡色眼眸的灰发学姐了。
虽然是很淡很淡,近乎如水的那种朋友关系。
然而,有些话,米娅跟其他人,甚至是跟父母都开不了口。然而不知为何,在黑裘卡面前,却可以像是倒竹篓一样,一口气全都倾倒出来。这次也是这样,面对黑裘卡的询问,米娅只是稍显踌躇,便老实交代道:“最近不太舒服…不知道为什么,生命炼金课一直在拖进度,现在已经是班里最后一名了,但应该也不是魔力资质的问题……”
“第一堂课那个?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挺顺利的吗?”黑裘卡一边往嘴里塞着小番茄,一边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细长的眉毛。“虽然似乎是出了点小意外。”
米娅的第一堂生命炼金课,黑裘卡他们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出发前往校外去完成课题了。但是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米娅选择的第一个倾述对象还是黑裘卡,信往来之下,对于事情最初的部分,黑裘卡已经很了解了。但是之后的发展,米娅的信应该还在路上,所以黑裘卡还得跟米娅亲口确认才行。
在她略显淡然的目光下,米娅很老实地承认了问题所在:“嗯……我也说不好。虽然我觉得,第一堂课的事情已经对我没什么影响了,但是念咒的时候,还是会有挥之不去的惨叫声在我耳边缠绕,眼前也会有红色的景象闪过……然后就集中不了注意力,施法就中断了。”
米娅说得很简单,但是主要的意思却传达到了,黑裘卡想了想,询问着米娅细节:“施法的时候会感觉恐怖么?法术中断后呢,感觉如何?”
“如果施法前就会感到恐惧的话,我也不会那么纠结了……”米娅懊恼地说道,“每次都是施法前觉得自己没问题,然后咒语念到一半就开始心慌,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喘不上气来,身体也开始失去力气,浑身冒冷汗,怎么说呢……突然就会感觉自己很无助……”
“……ptsd吗。”黑裘卡垂眉落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的银叉子,低声呢喃了句什么。
米娅愣了一下:“什么?”那似乎是从未听过的事物。
黑裘卡抬起视线,笑了笑:“没什么,不过你这种情况我倒是有些头绪。”
说完,黑裘卡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越过米娅的头顶,继续向远处眺望,透过了墙壁与屋顶,望向了米娅所无法企及的遥远的地方。
“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种说法。在某些目睹了太过惨烈情景的士兵身上,会出现类似你这样的情况。在某些因素的诱导下——比如重复某些特定行为时——他们心中会回放与惨烈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景。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第一堂课时,米娅你在法术透支的半昏迷状态下,目睹了亲手制造的惨状,给你留下了太过惨烈的印象,以至于米娅你在施展生体炼金术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时候,影响到了你的法术集中力。”
黑裘卡的话,让米娅都听愣住了,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学姐很博学多识,但是她终究没想到,自己、卡鲁卡老师以及爱德华学长,反复观察了那么多次,连头绪都没有的事情,在这位灰发学姐这里,却只凭自己的叙述,就很轻易地得到了结论——
而且,听她的语气,很靠谱!
“这……算是一种诅咒吗?”想了想,米娅有些忐忑地问黑裘卡,“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呃……诅咒吗……”黑裘卡苦笑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米娅解释什么叫心理障碍,“应该不是诅咒吧,也不是靠魔法或者神术可以搞定的范畴,是更之外的领域。”
“连魔法都没法解决的话……那么该怎么解决……”虽然米娅有些没自觉,但是她一直就有着一种模糊的魔法万能论的想法,此时一听到连魔法都没法解决,米娅顿时慌了神。
她甚至开始感到绝望。
“魔法只是法师用来改变世界的工具,太过依赖魔法可不是好事。”然而黑裘卡则显得很不以为然,她低头从背包里抽出来一张方方正正的信纸,在上面写了句什么,“不过,米娅我问你,你是不是对自己杀掉的兔子怀有愧疚?”
“愧疚?”米娅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想法,回答道,“不会,即便我不解剖它们,它们也会在课后被卡鲁卡老师处理掉。等价交换,生态循环,这本身就是炼金师们所崇尚的规则的一部分。”
“不是所有的,是第一只。”黑裘卡低头折着手中的信纸,中途抬起头看了米娅一眼,摇了摇头,否定了米娅的答案。
不是所有的?是第一只?
米娅一时间有些糊涂了,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米娅,你想想,你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种诅咒?是有人告诉你类似的说法吗?”
黑裘卡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突然就像是醍醐灌顶,一下子冲开了米娅心中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是一个诅咒?
或许,这是因为在米娅的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是被诅咒了吧。
被第一只长耳绒兔的灵魂。
等价交换,弱肉强食,生态循环,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为了学习魔法,为了自己的进步,难免会损害他人的利益。对于被自己肢解掉的兔子,除了说一声抱歉之外,就只能通过吃掉它们,来表示自己对它们宝贵的性命毫无亵渎之意。
然而第一只不一样,目睹了那样的惨状,米娅很难说服自己,那只不知名的小兔子所遭受的折磨,是它命中注定所必须承受的。
一切恶果都是因为米娅法术失败所造就的,被复活成融合肉团的长耳绒兔承受了非人道的恐怖折磨,这种折磨远比给它一记痛快要来得邪恶。
所以米娅才会觉得自己是被长耳绒兔诅咒了,被自己折磨过的长耳绒兔所诅咒了。
米娅一下子全都想通了,想通了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施展生体炼金术。
“米娅,你是不是觉得生体炼金术很恐怖?”信纸在黑裘卡的折叠之下,已经改变了样式。平整而无生命的纸张,在没有任何魔法的参与之下,在逐渐变成名为“折纸”的纸工艺品。然而从小跟母亲学了很多迦南人式传统折纸的米娅,却看不出来黑裘卡究竟在折什么。
然而只有黑裘卡的话语,一如之前,异常清晰地点出了米娅心中所蕴含的,最深层的恐惧——
没错,米娅所恐惧的,不是法术失败,而是法术的“成功”。
“生体炼金术,从某种意义上是拯救之术。然而比起成功时的喜悦,人们所更担心的,还是失败时的恐惧。”
这一次,全部由黑裘卡述说。
“即便面对必死的生命,当你的手中拥有了拯救他的能力,那么它身上所担负着的生与死的命运,都将转为你身上的重担——没有十足坚强的人,无法夺走别人的性命;但是反过来说也是——没有做好夺走他人性命准备的人,也无法拯救别人的生命。”
“再好的生命炼金师也会失败,以卡鲁卡老师的能力,他本来完全可以换上更加英俊的面容,但是他选择了用自己作为例子去警醒他的学生:每一次生命炼金术失误所造成的失败,都会造成无比惨烈的后果,然而——”
“你无法避免失败。”
“这就是所有生命炼金师,所要面对的,最为残酷的事实。”
黑裘卡终于把折纸叠好了,她将折纸递给了米娅。
米娅下意识地将它放到手心中,捧了起来。那像是一只鸟,一只纸鸟。
“到了二年级,你也到了为自己未来的道路而作出抉择的时候了。”黑裘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卡鲁卡老师的课,一向以人少质精著称,他的大部分学生都不会随着他升入三年级,但是几乎每一位跟随了他的道路的人,都会在生命炼金术这条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是否选择这条路,全看米娅你自己。但是在我看来,承受不了生命炼金术的残酷也是很正常的,趁这个机会早早放弃,将精力集中到其他方面,或许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黑裘卡在解答完米娅所有的疑惑,甚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与建议之后,异常干脆地离开了:“我去还,晚上图馆见。”
看着灰发学姐挥手离开,异常潇洒的背影,米娅忍不住出声问道:“学姐,你折的这是什么?”
灰发的学少女头也没回,抬手摇了摇,权当作别——
“千纸鹤,据说有着祝福的力量。”
只有清澈淡然的话语,在米娅的耳畔回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