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军,于北上途中,已是分兵各处,能用以追击擒王的兵力,已不过三千之数,而此时,颉利王帐驻地的守军,也不过一千来人。李靖深知,绝不能在此枯候援军,否则东突各部,也会率军前来接应。
众将商议之下,最终决定由他亲自率领这三千铁骑另随三百江湖义士,一同追击颉利可汗,攻克定襄驻地。
当天夜里,这支人马便即借着月色,冒着大雪,从马邑出发,向着定襄道恶阳岭王庭所在进军。
行军不过两日,军队便是已至恶阳岭之下,李靖即命众人,就地驻扎营帐,只待修养一夜,便即一鼓作气,攻克王庭。
那夜,营帐之中燃着一簇簇摇曳的篝火,诸帐之人,于严寒飞雪之中,各自围坐一旁,啃食着随身携带的面饼,饮着刚刚煮沸的雪水,面饼很干,雪水很涩。
但于众人眼中,却是尽显雀跃之情,仿佛已是能从随风摇曳的火光之中,看到盛唐威服四海,诸国八方来朝的不世之景。而明日之战,便是这盛世的起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在青史长河之中,留下自己的印记。
除了戍守值夜的兵士,其余之人,虽是早早便入帐中就寝,但却尽是假寐而歇。明日虽是征北之战的终点,但此夜却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然而翌日,当这三千铁骑尽数下马,向着岭间疾行攻去,行至王庭之外千步之时。却见颉利可汗千名亲卫,尽是弃得王帐寨垒,默然伫立于寨外雪林之中。
千人立于此间,却还听得声声冬鸟啼鸣,李靖见状,心觉有异,便算是王帐亲卫,也不该有此严明军纪。
李靖忙即喝令一众将士且先停行,而自己则是与长歌轩轩主,丐帮帮主、唐门门主等江湖巨擘一同摸近前去,探明这千人亲卫,是何来历。
近前一看,只觉这些亲卫,军纪虽是严明,确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胡兵,但也不过是比寻常军士高大壮硕了些,并无其他异常之处。
念此,数人便想,这或许是颉利可汗欲以此处千人性命为阻,好觅得良机,于这乱战之中逃离此地。
故而,李靖便即喝令三千精锐迅速击溃寨外千人,及早攻入王庭,擒拿颉利。
然而,这后果便是,三千精锐折损尽半,三百名江湖义士,诸派弟子,亦是死伤惨重。付出这般代价,却也无一人踏足寨门半步。
原来,这千人亲卫,便是来自蛮血部族的最强大的战士,他们被颉利收为亲兵,以重金厚禄相待,只为护得自己性命。
蛮血部族,因其族中之人,身体血气旺盛,故而较之普通东突兵卒,气力大得数倍有余,而最可怕的是,他们受伤之后,竟是不会感到丝毫痛苦,而其族中战士均是持以重兵,如方天戟,开山长斧和狼牙棒等,于疆场之上,乱战之中可谓是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为战而生的人,便是能于步战胜得十名唐军精锐的江湖高手,面对这样的“怪物”,却也只能以命相博,方能惨胜一筹。
遭此重创,鸣金回营后,李靖等人便即商议破敌之策。
集众人之智,终是察觉,这些“怪物”,虽是勇猛无比,可一旦与人交战,见得血光,便会乱了阵型,各自为战,斗得蛮性大发之时,便是自己的同袍拦于身前,也会毫不留情地出手相伤。
虽是有此破绽,但众人思跗半晌,却也不知该如何利用此点。而当时有一名叫作骆临海的长歌轩长老却是想到,或能以琴曲乱其心智,激其血性,令其自相杀戮,待其神志丧尽,自相残杀之时,便可一举击破。
此计一出,众人皆是大喜,长歌轩、万花谷的长老弟子,以及于琴道之上甚有造诣的能人义士,便即聚于帐中,彻夜编排得一首乱心之曲,以作破敌之用。
日出之时,长歌轩轩主,及三十余名弟子略略抚练了此曲半个时辰,李靖便向长歌轩轩主言道,不可再作拖延,需得尽快破敌。众人商议片刻,便即决定再度拔军破敌,而本是拔剑步战的长歌轩弟子,这次却是尽皆抱琴上阵,并为先军,位于阵前。
余下八百蛮血亲卫,亦如当日一般列阵于寨外岭间,见得唐敌竟是抱琴而来,面上虽是严峻待战,可心里却早已偷笑不已,便是那名亲卫队长,蛮血部族族长,此时也是笑看着来敌。
行至距敌军三百步之时,先军三十余名长歌轩长老弟子,便即齐齐止步停行,就地盘坐雪中,而长歌轩轩主则是怀卧太古遗音,盘坐于军阵最前。
只见他双手抚得第一声琴音之际,随之传出的,便是三十余名已将《莫问琴心》修至知音境的内家高手,齐齐奏起暴戾曲音。
蛮血亲卫初闻琴声之时,便是略感兴奋,心中更是暗笑不已,这帮人,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于大战之际,竟还为敌军抚琴助兴。
但那蛮血族长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寨门,飞鸟不入,此时见敌军不过三百步之距,却也不敢弃门出击,只得耐着胸中血性,待唐军自行攻上前来。
可待此曲过半之时,蛮血族长却是发现,自己的族人们,眼中竟已是泛起猩红,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他自然知道,这是族人战斗之时才会出现的情形。
可此时还未开战,为何族人却已如此。转念之间,他便顿时明白,这琴曲,根本不是什么助兴之战曲,而是阎王催命曲,可待他转身欲要喝止族人之时,却早已是迟了。
随着八百族人之中最小的那人挥戟砍向自己身前同袍,血染白雪之时,阎王便已降临。众亲卫本已按捺不住心间杀意,此时又闻得血腥,军阵之中,八百余人,瞬间化为只知杀戮的地狱修罗,那蛮血族长见得这般自相残杀的惨烈之景,心中顿时一凉,却仍是不断地大声呵斥,击打自己的族人,只盼自己能阻止这一切无谓的杀戮。
可任凭他如何呵斥,拍打,族人却只似凶兽一般,不停地撕碎着眼前的一切,当他自己也被一名族人打破了额顶,鲜血侵满双眼之时,他也只能低头轻笑一声,随即昂首怒吼,一同加入这场杀戮的盛宴。
李靖见得敌阵已是血起,笑望得半晌,便即亲自持枪于前,率起一众军士,向着王庭,踏血冲去。
长歌轩轩主见得李靖与众人踏血而去,却仍是立于白雪之中,未动身形,只是望着前方肆意补戮蛮血亲卫的同袍,默然摇首。
轩中之人,见轩主未动,也即随之站于原地,那献策长老骆临海却是不解,向着轩主问道:“轩主,咱们为何不随李将军一同攻入王庭,这可是建功立业,扬长歌之名的大好时机,若是能先于众人,擒得”
长歌轩轩主不待骆临海言毕,便即冷声说道:“这一曲,便叫《踏血》吧,轩中之人,若无轩主之令,不得随意习练此曲,战事已了,咱们这便回观月湖去吧。”
骆临海闻言,心中大为不解,正欲追至已是自顾离去的长歌轩轩主问询,却被轩中另一长老扯袖拦下,随即向他微微摇首,示意他莫要再问。
众人皆是随于长歌轩轩主身后离去,唯有骆临海一人,仍是伫立原地,只见他静立半晌,竟是随着李靖,踏血而去。
此战过后,太宗帝得知李靖大破东突王庭,便于殿前向百官赞道:“汉有李陵,率五千步卒进攻匈奴,终是落得归降匈奴的下场,如此这般,尚且得以青史留名。今日李靖,以三千铁骑深入敌境,攻克定襄,威振北狄,可谓震古烁今,足可雪洗昔日与东突结盟之耻。”
李靖也因此战,进封代国公,增食邑三千户,赐物六百段及名马、宝器无数。却无一人提及长歌之功,江湖义士、诸多宗门弟子永留定襄之荣。
司轻月不知《染魄》一曲由何而来,但于这《踏血》之事,却是自小便闻断九相述。虽是未曾听过此曲,但这段往事,却被他牢牢铭记于心。见赵击岳此时竟以此曲相试,未有丝毫顾忌前辈之命,心中也是甚为愤懑鄙夷。
然而此时,却也容不得他多作思虑,此曲予以他的压力,远远胜于方才《染魄》一曲。
司轻月略略咬牙,便欲似先前一般,抚上一首轻快喜乐之曲,以平心中怒意,相抗大圣遗音之力。
可当他双手抚于琴弦之际,脑中又是滤得数遍,却也不知该奏何曲,心乱之际,便又复匆匆抚起方才已是奏毕的《一见喜》。
但这次所奏琴音,却是再也不能助他平复心绪,不知为何,他的脑中只是不断地回想起《踏血》的往事,回想起那片血景,耳边尽是大圣遗音的弦鸣之声,渐渐地,双手已是乱了起来,再不复方才那般行云流水之意。
司轻月不断地想要调整双手的律动,可欲想欲乱之下,七根琴弦,竟于他一记重重的拂抡之后,响得嘣嘣嘣嘣的数声,尽数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