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沉,脚步不由后错,看起来有些勉强。
金炎与鬼木相接,其间阴阳二气冲突激荡,发出霹雳炸响之声。
老妪张嘴厉啸,身周阴风震吼,如千鬼冤哭,万尸咆哮,惨惨戚戚,双臂又忽地伸长,似灵蛇,如藤蔓,一爪掀向了丁檠的天灵盖。
“来得好!”
丁檠双目一瞪,剑光瞬间暴涨摆脱木拐,而后一轮大日陡然自乱坟岗中升起,如明灯照世,荡涤四方,驱逐开这坟土之上笼罩的阴云。
虽然因为肥遗分身在炼化青莲地心火不能动用全力,但丁檠怎么说也是将郁仪真章修至第五层的神宗魔门道传,力达千钧。
怎么可能会接不住老妪的一拐?
无非是示人以弱,诱敌深入罢了。
如今见老妪果然上当,立刻脱去伪装,剑光煌煌,似大日自九霄而落,只是一剑便将老妪穿了个透心凉。
剑气所至,天地同光。
整座乱坟岗都被余波荡平,其中所藏阴鬼、骷髅、僵尸也都化作尘土,细细密密在地上铺了一层。
而丁檠身前的老妪更是身子僵死,四肢百骸都有细小的木屑落下,腹部贯穿处更是一片焦黑,显露出木质纹理,如烟熏火燎之后的干枯树木一般。
“嗯?”
丁檠敏锐发觉不对,反手一剑将其身子削开,连带着持拐的手臂坠落在地,露出其内的一具扭曲白骨,外面裹着一层木椁,贴合紧密,没有半点空隙。
“将树葬之人祭炼成化身,或者说是借物代形?这都能让你跑掉?”
话音刚落,大地再度传来猛烈的晃动,周围的树木纷纷倒伏,地面上条条裂纹绽出,大块大块的土石塌陷下去,似乎其下存在着一个无底大洞。
整座乱葬岗都开始往其中坠落,烟尘滚滚,轰鸣之声不断。
丁檠身子一纵,飘然落在数十丈开外,看着一株擎天巨树从地底钻出,蜷缩的枝叶舒展开来,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周围逸散的阴气。
正是方才老妪手中那根白杨木拐扎根的地方。
这巨木枝桠扭曲,似是几种不同的树木强行拼合而成,主干上龟裂纵横,隐隐间构成了一张苍老面庞。
枝叶间黑乎乎地挂满了罐子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鸟类搭建而成的巢穴,只是莫名有些惊悚,像是人头。
一只只双目血红的乌鸦从其中探首看向丁檠,目光阴毒,令人不寒而栗。
“柳、槐、杨、桑、楝,”丁檠将组成这株巨木的元素一一辨认出来,“原来是以五鬼之木铸就长生之躯,这就是你的脱困之法?我倒是小看你了。”
树干上的苍老面庞嘴唇一开一合道:
“你看出来了多少?”
“截止到目前为止,八九成总是有了。”
丁檠伸手在剑上一弹,发出铮鸣之声。
“除了不知道你本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尊万佛塔又是从何而来的以外,其余的都能猜出来。”
“你知道的太多了,”先前的老妪声音如今已然变得不男不女,话语间带着隆隆回响,“能逼我动用这具长生体,小辈,你足以自傲了。”
“长生驻世,不死于人间。你若是真能脱困而出,再得祭炼完满的五鬼木为助,或许真能一鼓作气突破至地仙之境。”丁檠冷笑道。
“可你现在未竟全功,凭着一个半吊子的五鬼木体,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说着一剑挥出,歪歪斜斜,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难以捉摸。
剑光黯淡如暮,夕阳低垂,金炎火性悉数内敛,轻飘飘一剑刺向了巨脸正中。
面对这一剑,缝合尸一般的诡异五鬼木郑重以待,一根根黑影如鞭子一般抽向剑光,攒簇成一点,与其正面相撞。
悄无声息间,剑光消失,黑影寸寸断裂,尚未落地便化作片片灰烬,飘到了刚刚赶来的宁采臣脚下。
他来不及向丁檠打招呼,见状便大喝一声道:
“卒岁大傩,驱除群厉;桃弧棘矢,所发无臬;飞砾雨散,刚瘅必毙!”
古老的咒文出口,金面四目、玄衣朱裳的方相氏便自他衣袂之上跳出,手中不再执戟持盾,而是张开了一张桃木大弓,上搭一羽棘刺长箭,遥遥对准巨树。
腰间还挂着一只土鼓。
“错断食巨,吾当鼓且射之!”
土鼓不击自响,鼓声沉闷,震慑闻者心神。
神人张手发羽,棘箭散如流星,笼罩了巨木树干上下。
丁檠见此来不及惊讶,又是一剑挥出。
不同于先前那一剑火性内敛,这一剑煌煌如日,真火之力化作剑气,泼洒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裹挟起风雷之声,剑脊之上烟云倒挂,向着巨木当头劈落。
树冠之中的无数乌鸟本想振翅而飞,为巨木挡下那流星般的箭光。
但鼓声响起之时,一只只都瞠目结舌,羽毛凌乱,无法有任何动作。
其间有一只乌鸟伸头探爪,见此眼中闪过一抹喜意,瞳孔中映显一道女子身影,正是聂小倩本人所化。
她看着棘箭击中一根根护在树干之前的枝桠,
看着那些枝桠委顿在地,再起不能,后至的剑锋之前再无阻挡,
看着丁檠一剑斩落,如滚汤泼雪般的轻松写意,将巨木竖着一分为二。
乌鸟兴奋地啼叫一声,身上绽起圈圈黑光,竟然摆脱了鼓声带来的僵直,抓住身下瓦罐般的巢穴飞向宁采臣,丢到其人身前,口吐人言道:
“还请公子帮妾身护住此物,日后必有厚报!”
下一瞬,巨木之间丝丝缕缕的金光绽起,如雨后虹霓一般美轮美奂。
姿态扭曲的五鬼之木轰然倒塌,向着地下塌陷而回,其间的乌鸟也被困巢穴之中,随之沉入了地底。
唯有一道流光从中飞起,露出绯衣蓬沓的老妪虚幻身形,向着丁檠怨恨发言:
“你断我脱困之望,毁我长生之途。今日有你没我!”
说着便打开一条通道,钻了进去。
可以看见其后乃是一片倾塌破败的废墟,一尊恶形恶貌的雕像被光明正大地供奉在其间,与周围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禅唱声相抗。
而老妪的元神遁入其中后,那尊雕像便似活了过来,看着丁檠一脸怨恨,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丁檠摇头道:
“好家伙,斩了你两次还没完,你这条命简直比偷油婆还硬。我看你也别叫姥姥了,改名老鼠算了!”
“油嘴滑舌的小子,我在这里等着你来,”那雕像手中结出一个奇诡印诀,开口道,“你若是将我杀死,自可安然离去;若是杀不了我,就在这陪着本座再过上几百年罢!”
说着通道闭合,化作一点微光隐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