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轩出门的时候没敢开车。他一路心思不定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直到医院,捏在手心里的手机没再响过,他不由抱了两三分指望,但一路走进急诊手术室外就听见少女抽泣声音,这点希望也就彻底朝向最坏的方向零落下去。头顶上日光灯管扑闪扑闪的,他走过去的时候多少觉得脚下失衡,在惨白不实灯光里几乎辨认不出叶修那张脸:就好像在剧烈悲痛之前硬扣上一张名为正常的面具,又像是昔日少年如蛇褪蜕、露出教人难以直视的鲜明来。或许这不过是他在多年以后凭空添上想象——那时他们不过有一面之缘,而在手术室外人总是认不出被焦灼所摧毁的另一张面孔。
后来的事陶轩反而记不大清楚了,整件事前前后后他除了借钱和找律师之外并没帮上什么大忙。碍于囊中羞涩,叶修和苏沐橙计划暂时将骨灰存在殡仪馆,还是陶轩自作主张去南山公墓租了墓地,说总得求个入土为安。
苏沐秋下葬之后,陶轩硬拉着叶修和苏沐橙两人去附近饭馆吃了一顿。尽管食之无味,他还是捡着寻常道理嚼蜡一般叮咛来去,说来说去无外节哀顺变四字。对面两人沉默而缓慢地动着筷子,偶尔点点头,回答一句。
那天最终他回了家倒在床上忽然想——遇上这种事,或许叶修会就此甩手不干。这念头像一团火炭盘踞在他胸腹之间,他扭开台灯,摸起手机甚至都打开通讯录又叹口气关机扔到一边。
这话他没法问,只能等。
只是第二天陶轩走进网吧就听见管前台的小伙子说您找的战队选手来了,就在楼上。陶轩愣了一下,蹬蹬上楼推开训练室的门,正看见一个背影坐在那儿,头上扣着耳机,屏幕上正跳出“荣耀”二字。
他看着屏幕里面战斗法师挥动乌黑战矛摆出系统既定的胜利姿势,之后才看见那人摘下耳机转过身来:“——老板,挺早啊。”
“唔,早。——怎么样,我配的键盘?”
“键盘不错,鼠标还是重。”
“重?你平常都用什么牌子……”
那之后,如果不是叶修用第一年奖金的大半还了陶轩那笔欠债,陶轩几乎就要忘记当初还有这么一码事了。他捏着信封尴尬清清嗓子,问沐橙如何,民事赔偿金有没有下来。叶修答下来了,不过留着给沐橙上大学。
陶轩觉得捏着信封的手心里潮乎乎的。
慢慢来。他听见自己说,以后的日子还长。
4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陶轩将手头所有能尝试的确认日期的方式试了个遍:台历挂历网络手机,甚至还去论坛上转了三圈,收获一片“嘉世:昔日王朝的堕落”“如今iphone20也无法拯救嘉世”“看好嘉世降级,挑战赛再来一年”的帖子。那些刺眼字样如今看来浑然物是人非,他狠狠又掐了自己两把,还是没醒。
最后他索性出屋,在走廊里碰见崔立的时候摆摆手,说我先去训练室转一圈。
崔立难得迟疑起来:……这……
陶轩说:你先打个电话给越云那边,说我这边出了点事儿上午不在,下午一点叫他过来。说完也不看崔立脸色,直接沿着走廊走去。
他当然知道越云是过来谈孙翔的转会合同的。可惜当年的踌躇满志今天已经一点儿也找不到了,陶轩沿着楼梯一路下去的时候看见那些熟悉照片摆设又不由自主放慢脚步——这些现在再也没有了。
但——何时才是“现在”?
他三两步迈下最后台阶,抬头看见走廊深处那一张喷涂的三连冠海报——那是当年陶轩最满意的一张,因此特地找了工人留在那里。
那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一个事实。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他没有签下孙翔的转会合同,没有和叶修摊牌,没有一步一步、将他的这个嘉世王朝推上绝路。
——难道一切竟还来得及改变吗?
5
荣耀联赛最开始的那三个赛季,一切都像开了四倍速的视频一样飞速前进。第一赛季荣耀联盟网络上决赛转播之后的分成已经出乎陶轩意想,但第二赛季联盟开始了电视转播,之前的钱又变成了小意思。
那一年嘉世荣耀俱乐部迎来了第二座冠军奖杯,租下了第一栋楼改造成了全联盟最好的训练中心,又第一次全员参与了电视直播的颁奖典礼(自然,不知为何不肯出镜的叶修不在其中)。回了h市之后,陶轩特地一人给包了十万块的红包——他倒也想过多给,可惜那一年整修硬件设施花钱太多,他也不肯硬充门面来搞大方。他跟队员总说好日子在后头——现在陶轩比谁都有信心,知道这点别人看不上眼的小打小闹眼看就要变成一只下金蛋的鸡。庆功宴上他端一杯饮料,正正经经说着祝酒词:
你们在前面奋战,我在后面给你们当后盾,咱们嘉世一定能越来越好!
大家纷纷鼓掌,于是这杯饮料也有了几分烈酒的劲头,兴奋烧得他微微头晕。在酒店包间昏黄灯光下他踌躇满志,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和他的队长碰在一起。
这两年叶修身量早已张开,连着生活作息也规律起来,再不是当初那种瘦伶伶样子,面上微笑难得诚挚,就好像对他祝酒词的一个承诺。
他们会是最佳组合。
陶轩想着,过去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