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在烈日下恣意飞舞。当空盘旋的不是孤傲的苍鹰,而是一片黑压压的乌鸦,它们遮天蔽日,势若乌云。
黄橙眯缝着眼睛,任凭狂沙拍打脸膛,也不管乌鸦如何在头顶呱噪。此刻,他正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孤身前行,漫无头绪。
旁边一架架白骨森森的牲畜遗骸,正用一双双了无生气的黑窟窿,对他冷眼旁观,仿佛在向他揭示生命的最终归宿。但是,这却未能撩拨黄橙一丝一毫的恐惧,使他滋生绝望,因为干渴正在无情的将他压榨,令他几近麻木。
行走之间,他费力的吞咽唾沫,而回应他的则是更加剧烈的干渴。于是,他张开嘴,摸了摸舌头,才发现手上毫无湿润可言,亦如这片寸草不生的沙漠。“水……水……水……”最终,他骤然睁开双眼,从荒枯的梦境中醒来。
环顾四外,昏暗一如过往,这让黄橙无从知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想起梦中的遭遇,他赶紧摸了摸舌头,唾沫的湿润立即安抚了他躁动的心绪。但干渴,却愈加真实。
“嗓子都快冒烟了!”黄橙撑地而起,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噼啪作响,亦被唤醒。他打算去找水喝。“该往哪走呢?”左看右看,他瞧不出一点端倪,于是一转身,索性拣背后的方向走去。
由于置身其间过久,黄橙已然适应林中的昏暗。
这是一片格外茂密的森林,树木高大,花草丛生,空气潮湿且闷热,泥土湿润又松软。
黄橙不像之前那般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而是步步为营,处处留心。不时间,他需要将遮挡于眼前的枝叶拂开,还要反复驱赶滋扰耳畔的蚊虫,这使得他的双手几乎停不下来。他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尽量放松,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一定可以找到水或者出路。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除了一脑门热汗之外,别无所获。
周围的昏暗,始终一成不变。
“他妈的!难道我真要困死在这鬼地方不成!”他冲这片诡异的森林抱怨。
选了块地方,黄橙背靠树木坐下,他需要休息一会儿。闷热的空气让呼吸逐渐浑浊,导致他有些头昏脑胀,他很清楚,若一不小心栽倒,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仰头观望,这棵给他停靠的大树树盖亦化身阴影,庞大而压抑,仿佛无星无月的夜海,又像沉闷幽闭的牢笼。它的枝桠在昏暗中张牙舞爪,显得嚣张跋扈,如同一群狗仗人势的恶奴,专以嘲弄落魄此地的旅人为乐。他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反正在这里,无论任何草木,都不过是诡异与昏暗中的一束阴影罢了。甚至包括他自己。
随意观望四外,黄橙不禁想象,倘若自己不幸埋骨此间,说不定多少年后,在自己的遗骸之上,也会长出一棵一摸一样的树。等等,这些树会不会便是如此而来的呢?谁知道呢!
“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或许只是不想变成一棵树吧!管他呢。总之,黄橙再次起身,而这一次,他拣了左边的方向。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占据黄橙眼帘的依然是昏暗与阴影。脚下的泥土也始终湿润、松软,踩上去十分软糯、舒服;恍恍惚惚之间,竟如腾云驾雾一般。
黄橙反复摇头晃脑,让神智保持清醒,因为他知道,这是个迷幻的陷进,自己绝不能掉下去。
但是,他实在太疲倦了,尤其在这样扑朔迷离的氛围当中,肉身显得格外沉重与累赘,似乎唯有魂灵才能够独享轻盈与自在。
忽然,黄橙磕膝盖一软,向前单膝扑到,与此同时,就听“啪”一声,几滴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黄橙一激灵,“水!”于是,连忙伸手在地上摸索,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那只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小水坑,里面的水原本就所剩无几,碰巧刚才又被他一巴掌拍散了。
“唉……”他郁闷的叹了口气,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干渴与闷热使双眼倍感黏稠,他便索性将眼睛闭上。然后在内心与自己交战:到底该继续前行呢,还是就此作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个瞬间。隐隐约约之中,一阵细碎的声响意外传来,登时结束了黄橙内心正值胶着的“天人之战”。
“咦……”他竖起耳朵静静聆听,这一刻,即便与昏暗早已水乳交融的虫鸣鸟叫,也略显嘈杂。最后,他瞅准了某块阴影之处,霍然起身步去。
没走多远,他便伸手撩开一扇低垂的枝桠,所追寻的声响也愈加清晰,使得他更加确信和喜出望外。但还没有最终见证,所以,为避免白高兴一场,他竭尽全力压抑住兴奋,然后一步一步,寻声而去。
“哈哈!小爷有救了!”最终,他总算如愿以偿的欢呼起来。
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正在这片昏暗诡异的林间孤独流淌,而它的源头,仿佛就是悬挂着昏暗与诡异的四面八方;它们,似乎也在静静流动,亦如紧贴石磨流出的浆汁。但与其特有的死气沉沉所不同的是,声音与滋润,使得这条溪水生机盎然,给人以希望。
黄橙无心细看,双手一掬,一饮而尽。这水不仅说不上甘甜,且略带苦涩。可眼下,对黄橙而言,毫无疑问,它赛过世间一切琼浆玉露。
一把一把的喝着不过瘾,黄橙索性往溪中一趴,跟头牲口似的,直接用嘴吸吮起来。
一通毫无节制可言的牛饮之后,黄橙作了几个深长的呼吸,将迷迷糊糊与颓丧一扫而空。瞅着哗啦流淌的溪流,他发出一声长叹,“唉……真该带个葫芦。”看样子,他还想打包带点儿。
“嘿嘿!”忽然,一记阴冷短促的笑声从某处传来,叫人立时毛骨悚然,仿佛藏匿已久的妖魔鬼怪,终于要露出面目了。
“是谁?”黄橙拽下双锤,旋身四顾,“他妈的!藏头露尾算个屁,有本事出来,看小爷不一锤子砸扁你!”
“小伙子,干嘛那么大火气,有什么话,咱好好说不行吗?”
闻言,黄橙转向右侧,放眼望去,昏暗中,一道阴影正自晃动,好像在朝他招手呢。“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他不客气的问。
这人咯咯一笑,“你小子说话怎么一句好听的也没有。我要不是人,你还能跟我说话?真他妈是个榆木脑袋!”
“你他妈才是榆木脑袋呢!”黄橙骂了回去,可也放下心来,知道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个人,只要是人,那他就不怕。
打起十二分精神,黄橙拽着双锤,朝那人一步步走去。到了近前一瞧,模模糊糊一团黑影,正坐在地上,貌似也仰着脑袋看他呢。
瞧不出这人多大年纪,但根据先前的语气来判断,恐怕小不了。
“你谁呀?”黄橙站在几尺外问他,手里紧紧攥着大铁锤,一点没敢大意。“怎么跑这里坐着玩来了?”
“瞧你说的啥话。好好的没事,咱能跑这儿来瞎溜达?”这人像给气乐了。“老夫我姓……”忽然一犹豫,竟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至于怎么到了这里,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有时间听吗?要是忙,那尽管自去。不过老夫提醒你,这林子可古怪得很。下回,你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说不定未等走出去,就得活活渴死,饿死。”
闻言,黄橙心说好嘛,自己真是一头撞进鬼门关,落个前程未卜,生死难料。不过听这人话里的意思,他貌似对这片林子很清楚,黄橙便打算向他询问询问,看看有什么出去的办法,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答道,“原来是位老前辈!小子黄橙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您老人家不要介意。”将双锤挂回肩背,朝这人拱拱手,“既然老人家肯赐教,小子哪有不爱听的道理。”
这人咯咯一笑,声音十分刺耳,“你小子倒是机灵。”忽然,绿光亮起,就见这人手里托着一颗绿珠,珠子有鹌鹑蛋大小,晶莹通透,放射出丈许光华,将周围照得一片幽碧。“这叫‘辟谷珠’,乃我练功所用的宝物。”这人轻描淡写便打消了黄橙的好奇。
碧惨惨的光亮之中,二人互相打量。
这人年纪约莫六十左右,蓬头垢面,头发胡子乱七八糟,跟一团乱麻相似,被绿光一照,又成了一蓬青翠的蒿草;衣服裤子糟烂得跟菜叶子似的,一块一块在身上耷拉着;背靠一棵三人合围的大树,盘腿而坐,两只脚细弱干枯,好似两根干柴火;眼窝子深陷,颧骨凸起来老高,皮包骨,瘦得不成样了,跟副骨头架子差不多少。可是两只眼倍儿亮,像两颗香火头,太阳穴凸凸着,一看就知道是位内力深厚,武艺绝强的高人。
“唉……”叹了口气,老头儿举头望向头顶树盖,沉默片刻,遂开口道,“老夫本乃南沙人士,当年因厌倦了江湖恩怨,便带着妻儿子女,前来北云投靠亲友。不料,半路竟遭了仇家埋伏。一场厮杀之中,妻儿子女均被仇家所害,老夫也身遭暗算,受了重伤……”
约莫一顿饭功夫,老头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言罢,又自闭上双眼,追思故人。禁不住,两行老泪挤出眼眶,流淌面颊,看样子,自是十分伤心难过。
据老人所言,当年他身受重伤,仇家紧追不放,最后经过一番出生入死的巧奔妙逃,误打误撞之下,方才到了此地。随后,他寻找几日也未能走出林子,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方法,却因为伤势发作,导致下身瘫痪,一下困坐此地。没曾想,这一待便是十好几年。所幸这里四季恒温,春夏秋冬一个样儿,不远处又有溪流,加上他身怀异宝“辟谷”珠,每日将宝珠含在口内,以抵饥饿,最终才半死不活般喘延至今。
听了老头儿这番遭遇,黄橙也禁不住唏嘘感慨。
陪着老头伤心难过一阵子,见他缓过劲来,黄橙这才说道,“前辈,您能不能把出去的方法告诉我?然后由小子背着您老人家一道出去。从此以后,您就等同于我的再生父母,后半辈子养老送终,也全由小子一力承担。如何?”
老头儿审视着他,乐了,“嘿嘿!好倒是好,不过老夫有个要求。”
闻言,黄橙一怔,随即眼珠一转,心说只要能出去,十个百个也先答应他。当然,做不做得到,等到时候再说。“不知老前辈有何差遣,但请说来,小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嗐!犯不着刀山火海,赌咒发愿。”老头儿皮笑肉不笑,“老夫不过是要你帮忙,治疗伤势而已。”
“治伤?”黄橙哪懂什么治病救人呢,“岐黄之术,小子可一点也不懂,如何能给前辈治伤呢?”
“你放心,我这伤没那么复杂。”老头儿解释,“当年老夫不慎被仇家暗算,身中数掌,那厮武功十分了得,所发内力又极其古怪,如同蛊虫一般噬咬在老夫经脉之内,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得。后来巧入此间,恰逢内伤迸发,这才导致老夫困守此地十来年。”说着,望向黄橙,“如今,老夫与你有缘相遇,可算是苍天有眼。只要你将噬咬在老夫体内的内力尽数拔除,老夫的伤便也好了。到时,老夫再带着你一同出去。你帮我,我也帮你,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你看怎么样啊?”
黄橙急着出去,哪有心思在这耽搁呢。“按理说不是不行,可前辈有所不知,小子手里正压着急事。干脆,我先背着您出去,找个好地方,您先歇会儿,等我办完了事,再来给您治伤。您看如何?”
老头听完,连连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