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毫无底气的声音,语气中夹杂着怯懦、不自信以及不该有的期待。
就像一个男生明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却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向自己心仪的女神告白一般。
楚云整个人怔在远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知道,发问之人,应该就是王夫人无疑。
他的来意本是要刺杀对方的。
可忽然听得对方那哀怨断肠的问话声,竟生出不该有的同情之心,握着剑柄的左手,也在不住颤抖着。
房内站着的,是一个嫁为人妇,却被丈夫冷落的女人。
她的年纪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比正值壮年的周瑜要大。
可她的生命,却已如风中残蝶,渐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失去丈夫宠爱的女人,在这个时代,除了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亲生儿子的身上,难道还有其他的出路么?
楚云不知道,也不敢再往下想,否则同情心会侵吞他的意识,让他再无下手的可能。
下一刻,房门被忽然打开。
那是一张算不上花容月貌,但也算是漂亮的脸蛋。
女子的衣着端庄大气,可充满希冀的眼神,在看到楚云的一刹那,变得失落,继而是茫然。
她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求救,只是不知为何,两行清泪已顺着眼角流下。
楚云虽然不认得她,但她却是在先前就远远见过楚云的。
王夫人将无言的楚云拉进房后,请楚云坐下,本就黯然失色的目光,落在楚云左手那装有铁剑的剑鞘上。
“将军是来杀我的么?”
楚云一怔,没想到这个女人,远比自己预想得,要聪慧得多。
“是小乔让你来的?”
明知道楚云不会回答,王夫人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猜想轻声道出口。
对方已经能猜出真相,楚云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他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下来,嘴唇轻动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双唇像是被蜡封住似的,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在来时的路上,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内心坚定,绝不会有任何动摇。
然而在与王夫人相见的瞬间,他就难以下定决心动手了。
这个女人既不是乔紫青的姐姐,也不是自己的熟人。
她不过是个因姿色逊色于小乔,而被周瑜日渐冷落的女人。
与楚云非亲非故,楚云只需一剑下去,就能将诸多麻烦事一并解决。
但楚云现在偏偏就是做不到。
是不该生出的恻隐之心突然泛滥,对她的境遇生出同情?
楚云自己也不得而知。
王夫人的眼睛很清醒。
子时已过,丑时将近。
在这个时间仍没休息的女人,该是何等的寂寞与苦楚?
在楚云来到房门外时,对脚步声格外敏感的王夫人,大概是在幻想着周瑜的回心转意吧。
可惜她盼来的不是让她牵肠挂肚的夫君,而是楚云这位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
“想不到,小乔居然能说动将军您亲自出手,看来将军对小紫青,果然是情深义重,宠爱有加。”
与小乔先前羡慕之语相比,王夫人的语气中,透露出毫不遮掩的嫉妒。
就像是在质问着苍天,为何别的女人被丈夫宠爱,自己却注定要独守空房?
“放弃吧。”
楚云沉默了良久,终于道出这三个字。
“什么?”
王夫人并非没听清楚云的话,而是以质问的口吻反问道。
“我说,放弃你的妄想,别再劝说周瑜废孙绍自成大业了,这样,你还能活得更长些。”
楚云嘴上说着仿佛在替王夫人着想的话。
“呵呵,你要我放弃?这是我活着的最后希望,若是连这最后的希望都一并失去,我就算活得再长,也不过是在痛苦中度日罢了,你倒不如拔剑一剑杀了我痛快!”
王夫人面对身份高高在上的楚云毫无惧色,打从一开始,他就像是豁出一切似的,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那我换一种说法。”
楚云叹了口气,又道:“就算你的计划真的成功了,周瑜听从你的建议自成大业,我敢保证,周瑜,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周循,下场会非常凄惨。
如果你愿意看到周循将来死于非命,你就继续做下去吧。”
像是佯装坚强的人被戳中最后的软肋般,王夫人前一刻还有些狰狞的面容,此时已泪流满面。
她梨花带雨般轻声啜泣着,而楚云除了莫名的心痛外,只是默然站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
王夫人非但不傻,还是个聪明得过分的女人。
所以她才听得出楚云的话。
那不是一句简单的威胁。
曹操也好,楚云也罢,曹氏集团是不会任由周瑜发展为他们的劲敌的。
唯有顺从,才是庐江这股小势力唯一能存活下去的出路。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都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王夫人究竟是在指责楚云,还是在自言自语,又或是在抱怨命运的不公?
楚云不知道,他也不愿再琢磨下去。
他甚至不想再停留在这间深闺之中,一分一秒都不愿多待。
楚云攥着剑鞘,转身飘然离去。
他没有动手杀王夫人,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为了周循,王夫人绝不会再做出蛊惑周瑜的举动。
唯有啜泣之声,在楚云的耳边回荡,即便是楚云已经原路离开周府,王夫人的哭声仍仿佛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
——
翌日,半夜失眠的楚云睡到正午时分才醒来。
而周瑜则是带着小乔还有周循一起来驿馆探望楚云。
“妹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周瑜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笑道:“我夫人已经同意,将周循交由你二姐来抚养了。”
看着欣喜若狂的周瑜,又看着向自己眨眼笑吟吟的小乔,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只有三岁大的周循身上。
楚云的心,竟不知为何又是没来由的一痛。
他用很少使用的冰冷目光,冷漠地看着周瑜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张开喉咙,用毫无感情地声音道了一声。
“恭喜姐夫,恭喜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