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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3章 恶手(2/2)

确实稳如老树,深知枝叶欲长,根须就得扎得更深的道理。

      在北上的途中,汉军沿着汉水西岸的平原大道行军,各部曲要走那条路,都提前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边上的汉水中,则一直跟着支船队,这支船队全部是由两船并联而成的“舫”所组成,比起云梦泽上才能行驶的大战船,它们的平底能适应内航道,总数达一百艘之多,舫上满载着南方稻米。

      虽然江汉平原落差小,春季水流不湍急,但逆水行舟还是要尊重一下的,故而每艘舫上有水手数十,轮流摇橹,岸边更有纤夫协助,每到一处兵卒占领的渡口码头,就卸下部分粮秣。

      但即便如此费力,也比陆运便捷不少,汉水沿岸时常为水流淹没,泥泞不堪,不管什么车,都走得艰难。

      “陆上迈腿,水上行船,才能走得最稳。”

      冯异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抵达余烬未消的鄀县,还没来得及教训屠城的问题,马武等人就抢先向他发难了!

      “冯大将军,何其慢也!难道未曾收到吾等送出的文书?”

      冯异等马武这急性子一连几个问题砸完,这才缓缓道:“吾已知邓、襄之变,但……”

      “但?”马武很急切,在他看来,魏军本来已将襄阳这块肉骨头含进嘴里,如今却忽然噎到反吐出来!这时候不冲过去叼走,还等什么!

      冯异却摇头:“但此事疑点颇多,恐有诈也!”

      “我最初被从牢狱中请出来,复为上宾时,也以为是诈,但魏军确实与楚军交战,如今正围攻邓县,秦丰无可奈何,只能接受吾等条件。”

      邓晨将自己这些时日复杂的经历告知于冯异,冯异则开始细细问起岑彭的排兵布阵来。

      当听说岑彭将兵力一分为三,分居汉水南北,且主力忙着对付固守的邓奉时,他一对粗眉毛皱得更夸张了。

      “不该啊。”

      冯异对这位敌手,是有颇多研究的:“素闻严伯石兵法出众,集古时兵家之大成,他前后有弟子二人,第五伦得其正,而岑彭则得其奇。岑彭用兵诡变,昔日南击下江兵时,急行军三昼夜,如疾风劲雨。”

      “又譬如峣关之战,多设疑兵,虚张声势,吸引敌军主力,却派奇兵翻山越岭,破绿林三王。”

      “但今日用兵荆襄,本是他熟悉之处,却昏招频出,究竟为何?”

      马武下意识地猜道:“为将者,有的仗打得好,有的仗打得不好,实属寻常,昔日楚霸王项羽,有彭城大胜,亦有垓下之败。”

      冯异却觉得这不太可能:“别人或许会以为,岑彭是名不符实,但马将军曾与之交战,当不会轻敌罢?”

      马武不干了,虽然知道冯异性格好,人也谦逊,当不至于讽刺他曾是岑彭手下败将,但还是有些恼火地说道:“我是轻敌?那冯将军,莫非是惧敌焉?”

      冯异平素谦逊,关键时刻却也能支棱起来,顿时肃然道:“陛下常言,生平遇大敌勇,遇小敌怯,我亦然!”

      “譬如对弈,岑彭若是步步杀招,横冲直撞,我自与之争于大龙;但如今岑彭用兵古怪,尽是恶手,谁知会不会是埋下暗子,等我中计,自然得小心些。”

      王常在旁打着圆场,猜测道:“公孙也勿要将岑彭看得太过高明,为将者,城攻不攻、地争不争、遇敌战与不战,亦会受他物所限。”

      “如今看来,岑彭本意步步为营南下与我决战,却因与秦丰互不信任而交衅,计划被打乱,又不及撤回,只能如此布置。”

      他这是在暗示冯异,争襄阳,这可是来自刘秀的诏令啊!

      王常、马武是很希望在这场战争里立下大功的,想当年,冯异还是个新朝降吏时,王常、马武手下兵马都上万了!后来王常甚至做了诸侯王,只可惜军队在潼塬大败,又站了刘秀兄弟,遂被更始帝撤职,自此失去了兵权。二人也参与了昆阳大战,不过是比冯异晚些去投刘秀,少吃了那几顿“公孙豆饭公孙麦粥”罢了,如今沦落到得招揽绿林旧部盗贼帮忙,只望经此一役,让刘秀重新重用他们。

      冯异还是踌躇,找来地图看了又看,现在的局势,确实是汉军做梦也没想到的利好形势,既不像是围点打援,也不像故意为之,而似王常所言,是因突发事件,与楚军反目导致的仓促之举。

      这样的机遇,一旦错过,他恐将成为大汉的罪人,也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在其余三人反复劝说的情况下,在军情紧急,容不得回报刘秀的当口,冯异心中的天平,还是在“自作主张”和“尽忠职守”中,产生了偏向。

      “这样罢,马将军,我予汝三千兵,与邓君为先锋,北上伺探战况,襄阳距此不过一百五十里,汝等三日必达!既然秦丰愿迎接汉军,那中间几座城池,便不可阻拦吾等,更要提供粮秣,我自将一万主力,紧随其后,五日后抵达襄阳。”

      马武顿时大喜,冯异给他的兵,可比绿林盗匪精锐多了。

      冯异又看向跃跃欲试的王常:“王将军素来稳重,乃国之柱石,魏军强横,绿林兵不宜用来与之交锋,这鄀城乃是汉水南北咽喉,还望王将军能统御好彼辈,为我守卫此地,看护陛下从柴桑发来的援兵、粮秣。”

      “若此役胜,三军将由此凯旋!”

      但冯异还是有隐隐的担忧,不知为何,当他率军北进,回首滔滔江汉时,只觉得……

      “若不胜。”

      “冯异,大概不会从此归还了!”

      ……

      与此同时,襄阳对岸的樊城,岑彭竟安然坐镇此地,坐在第五伦发明,名为“马扎”的小胡凳上,与张鱼下着棋。

      张鱼低头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落子,摇头道:“岑将军莫非心属战事,这一盘刚开局,就下了好几次恶手。”

      这使得岑彭开局不利,已经落后数子,在张鱼看来,输了开头,后面很难追回,这盘棋胜负已定。

      “是么?”

      岑彭却笑道:“汝怎知,彼一定是恶手?”

      他举起手中黑子,在张鱼眼前晃了晃,然后朝向那处观察、思索了无数遍的位置,轻轻放下。

      张鱼以白子欲反击,但拈起来后,却愕然发现,随着岑彭方才一子,先前那几个黑棋的“恶手”,竟忽然盘活,成了扼守关键的因素,反将他辛苦入套的长龙困住。

      不等张鱼思考下一步怎么后,一名岑彭的亲信幕僚匆匆步入,趋行钻入厅堂后,拱手低声道:“镇西将军、绣衣都尉,冯异北上了!”

      张鱼立刻跳将起来,喜悦地看向岑彭。

      “封子罢,等打完仗,有闲暇时再下。”

      岑彭却只颔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黑子,轻轻放回棋篓,任凭属下已为他系上了大氅,这才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且去与另一位高手,先切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