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有遗憾。
这样凶险无比的战事,对扶摇天下有些炼气士来说,自然是避之不及,怎可能主动投身战场?
然而对于李子衿、姜襄、温年、梁敬、唐吟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的想要投身于战场之上。
一些个前辈就更不用说了,无非就是“责无旁贷”四个字。
如镇魔塔的守陵人钟余,除去本体留在镇魔塔,时时刻刻提防那座压胜之物的猛扑,甚至还消耗大量心神和精力,分出一个阳神身外身去往夜叉山魔窟主战场,与女子剑仙唐吟一同主持大局。
在离开不夜山的前夜,看见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可能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少年夜使们,跟随书生梁敬一同奔赴桃花渡夜叉山。看着他们的背影,那个身后背着翠渠古剑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
李子衿回过神来,手中捧着一本金淮县志,打算跟小师妹红韶就在金淮城过冬,待到明年开春时,再踏上路途。
否则顶着这样的风雪赶路,他一个男子是皮糙肉厚的无所谓,挨得住。
可小师妹红韶到底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啊,要她陪着自己吃苦?没必要。
少年想要在金淮城过冬,就得暂时安顿下来。这也是他为什么最后可以忍住那一剑的缘由,李子衿确实将儒衫老者的话听进去了,对于两个打算在金淮城度过一整个冬天的人来说,一口气将郑国半个庙堂给得罪完了,的确不合适。
李子衿对自己的剑术有自信,却还没有到目中无人到觉得自己哪怕与一座郑国为敌都不在话下的地步。
哪怕只是如郑国一般的区区小国,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拍死一位三境剑修,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李子衿对待那个乔宏邈,与他对待那位给太平郡带来一场红莲业火的长眉道人是一个心态。
余着。
余一剑,日后再还。
对于郑国,对于这座郑国的边陲小城,少年一无所知,故而需要翻阅金淮县志来对这座金淮城有一个最基本的了解。
一位异乡人,想要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并不容易。
光是语言交流不便这一条,便足以给他和红韶带来足够多的麻烦。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这些平日里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会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难以应对。
眼下,李子衿更需要找一处钱庄,而且得是能够以神仙钱兑换黄金白银或者金枝玉叶的钱庄,毕竟他包袱里那些神仙钱,哪怕只是价值最低的区区一枚小满钱,换算成世俗王朝中的货币,那也是黄金万两。
怀揣着这样一座金山,行走在鱼龙混杂的边陲之城,少年不得不小心谨慎。
因为只是带着这么多神仙钱在身,他和红韶便是“有罪之人”。
怀璧其罪的罪。
而且这种数量这种价值的神仙钱,二人“罪已致死”。
儒衫老者从一个陈旧的书架上取出一本泛黄古籍,他微笑着将那本泛黄古籍递给那青山少年郎。
李子衿接过它之后,道了声谢。
书封上是四个已经磨损得有些严重的文字。
金淮县志。
“请坐。”老人指了指少年少女身后的桌椅凳。
李子衿与小师妹红韶并肩坐下,他其实刚才的原意只是想支开小师妹,不愿意让小师妹为自己担心,打算独自回花间集问剑于那不知好歹的家伙。
不曾想小师妹这一去一回,竟还阴差阳错地带来一位儒衫老者,这位先生带给少年的感觉有些奇特。
二人分明才只是初次见面,可李子衿却觉得与这位老先生莫名有些熟悉,而那位先生看待自己的眼神又不像或者说不仅仅像看待一个陌生少年郎。
反而,像是一位独居在外的长者,看待一位许久未见的晚辈。
跟不夜山藏书楼中的那位阁老不同,那位阁老带给李子衿的感觉,是两人一见如故,且都爱喝剑南烧春,最后果真发现二人都来自大煊王朝,是同乡。
不是说眼前这位儒衫老者跟少年的关系就要比同乡更亲了,二人更不可能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们之间的亲切,在于文运的接近。
而且,佩戴文剑仓颉的少女红韶,身上那份文运要更近儒衫老者一些。
这位老人,本命字是那水利万物而不争的“水”。
————
桃夭州桃花渡。
夜叉山主战场。
魔窟之内,扶摇天下炼气士大军与魔物大军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厮杀,两边大军各自撤离战场。
然而两军之中的顶尖战力,却依旧还在鏖战。
女子剑仙唐吟,以本命飞剑的神通,隔开一片小天地,去单挑一位自诩十境之下无敌的魔灵。
而另一位十境剑仙钟余,同样没有闲着,他也有样学样地以剑气开辟出一座小天地,融合了自家学说和从外人那边“偷”来的棋术。
剑仙钟余,在一处“棋盘小天地”之外。
棋盘小天地之中,是一位金瞳金甲的巨大魔灵。
若有擅长拘灵遣将的道门高真身在此处,便一定认识这尊金甲魔灵,它手持一柄高大如山岳的长剑,一步迈出,足可跨越长河,一掌拍下,乃是真正的搬山倒海。
只是它此刻已被“千丝万缕”禁锢在那棋盘小天地之中。
这无数条“丝线”,皆是以凡人欲望幻化而成,是锦衣男子最为擅长的一门“抽丝剥茧”的神通。
放眼整个扶摇天下,如今,仅有锦衣男子一人,会此神通术法。
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脸上笑容不再,面容冷峻,气息平稳,冰冷说道:“凡人有七情六欲,没想到‘魔灵’也有,真是天助我也。”
那头金瞳金甲的庞大魔灵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不曾想挣扎的越厉害,那些“丝线”便割裂它身体外的金甲越深,将那尊金甲魔灵束缚的越紧。
这千丝万缕,如同天罗地网,真教人插翅难逃也。
只因为每一条丝线,都代表着这尊金甲魔灵自身的欲望。
在攻击夜叉山的魔灵之中,其实唯有这一尊金甲魔灵,才是这批魔物大军中真正的“大脑”。
其余的魔物,不过是丧心病狂的杀人机器罢了,不懂得思考,只会听命行事。
锦衣男子想起一事,觉得有些好笑,他冷笑一声:“堂堂天神,竟然也会跟一群孽畜同流合污,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认出了它的身份,竟是一尊远古魔灵的心魔演变而成的魔灵。
他左右各有一柄剑,一纵一横。
锦衣男子一剑横抹,一剑竖劈,两道剑气注入那些“千丝万缕”当中,如同岩浆,将那金甲魔灵身上那一层守备极佳的金甲熔化。
丝线镶嵌如金甲魔灵的肉体,这尊远古天庭的正神心魔开始流出金色的血液,它发出震耳欲聋的低沉哀嚎,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斩断无数“丝线”,下一刻,一脚踩向地面,让整个仙境之内的“大地”都开始摇晃起来。
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袖中蓦然飞出无数飞剑。
是学来的一门驭剑神通,若对付寻常炼气士,其实效果更佳,只不过无论什么神通术法,当它放在一个远古魔灵身上时,便天然要少上几分威力。
那些“飞剑”,目的并不在于要贯穿那尊金甲魔灵的身体,也做不到。
飞剑真正的目的,是组成一个剑阵,而剑阵之中,阵为大,剑,反而为小。
与此同时,最外围的锦衣男子,又随手拍出一座山岳,现学现卖,鬼谷传人向来学什么是什么。
一张镇嶽符递出,压在那座与金甲魔灵等高的山岳之上,而那山岳又压在金甲魔灵背上,直接将它压倒在“地”,将整个仙境的地面,都给压塌陷了。
这张镇嶽符本来没什么奇特,只是画符的材质,乃是锦衣男子在一处洞天福地当中,偶然夺得的机缘,世间少有,画符之人已死,这门极为繁杂的手艺也渐渐失传,不只是图案晦涩难懂,就连笔画、顺序,都极为难猜。
锦衣男子尝试了上千次,依然不能掌握其要领,是真正的学都没地方学。
所以这样的符箓,用一张,世上就少一张。
锦衣男子自己,也才只有三张这种符箓而已。
以这种方式画出的镇嶽符,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它所压制的对象。
对方重量是多少,那么这张镇嶽符的重量就是多少。
而为了保险起见,锦衣男子拍飞的那座大山,其实重量还要比那尊金甲魔灵要重。
所以镇嶽符,压制山岳,山岳又压制金甲魔灵。
双倍于它的重量,才能够万无一失地将那金甲魔灵限制住,并且还将仙境的“地面”都给弄塌陷一个坑。
那尊金甲魔灵束手无策,却哈哈大笑:“鬼谷传人,真是逊毙了,难怪你们只会游说无数弱者去推翻强者,因为你们自己也是弱者,没本事,就只能喊上一群跟你们一样的弱者,像你这样的鬼谷传人,才是真正让人笑掉大牙。”
锦衣男子十境巅峰。
这尊金甲魔灵虽然也是十境巅峰,却依靠魔罗天下的秘法,使得自己在十境之上,十一境之下,两境中间多出了“幻一境”。
所以它认为,在有如天堑的境界差距面前,锦衣男子根本不能把它怎么样,所以才会祭出如此手法。
一会儿关囚笼。
一会儿又是山岳镇压的。
若是那鬼谷传人真有本事杀了自己,早就直接祭出杀伐法器或是神通了,哪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即便对方懂得一门玄之又玄,且杀力极大的术法,它是魔灵之躯,万死不惧。
无论肉身殒灭多少次,只要留有一口元神,便可以重塑肉身。
想到这里,这尊金甲金瞳的远古魔灵大笑不已,眼中满是蔑视,即便被镇压在山岳之下,像只无可奈何的猴子,它依然蔑视前方那个凡人,而且是低自己一境的凡人。
山巅修士又如何?
不过是扶摇天下一条可怜的看门狗罢了。
他们竟然还给他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什么······守陵人?
真是可笑。
钟余微笑不言,幻化出上百个分身,开始围在那座山岳周围,不断地画上纵横丝线。
看样子,是在布置一座阵法。
那尊远古魔灵疯狂谩骂这位鬼谷传人,见他磨蹭了半天,也没整出个什么大动静来,便更加肆无忌惮,把那个鬼谷传人,连同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个遍。
最后。
那个没有穿着蟒袍的守陵人钟余,蓦然收起所有分身,飞到天上,俯瞰了下面那座绕山而作的阵法一眼,满意点头。
那尊金甲金瞳的魔灵,已经说了上百句话。
剑仙钟余,只此一句。
“可曾听闻,诛魔阵?”
伴随着剑仙钟余的那句轻描淡写地言语出口。
包围着那座山岳以及被山岳镇压在下的金甲魔灵的阵法,蓦然绽放出万丈光芒。
其上那座山岳,迅速分解为数十颗巨石,分别占据在阵法中数个关键位置。
与此同时。
那个锦衣华服的鬼谷传人,双手各持一柄古剑,一纵一横,他身后幻化出一尊巨大的元神法相,与那金甲魔灵等高!
元神法相同样手持一纵一横双剑。
那尊元神法相,口中振振有词,每念一句,地上那座阵法便更加完整,光芒更加耀眼,直至充盈整个南天门仙境。
剑仙钟余目中金光闪过,一字更比一字有重量,逐渐压制得那个金甲魔灵喘不过气来。
“一气三清势更奇,壶中妙法贯须弥。移来一木还生我,运去分身莫浪疑。
诛戮散仙根行浅,完全正果道无私。须知顺逆皆天定,截教门人枉自痴。”
那位鬼谷传人身后的元神法相,手中两柄剑,瞬间变幻成两柄古剑。
苍凉古意呼之欲出。
当那金甲魔灵看见那遵元神手中两柄古老仙剑之时,眼中也终于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它喃喃道:“伪仙剑············怎么可能???”
那尊剑仙钟余的元神法相微笑道:“诛魔四剑,我虽辗转福地,却只仿造出两柄剑,不过用来斩杀你这落魄魔灵,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位镇魔塔守陵人目光如灼,万分期待道:“听说诛杀魔灵,可以得到一种魔丹,我已经万分期待,你形神俱灭的样子了。”
那尊元神法相手中的两柄伪仙剑蓦然飞出,插入那座诛魔阵中四个阵眼里的两个。
一座诛魔阵蓦然启动。
一时之间,千百把伪仙剑悬停在那金甲魔灵头顶,等待着一句敕令。
剑仙钟余面无表情,大袖一挥,喊出两字:“诛魔。”
如获敕令。
剑落魔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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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新帝荣齐,轻轻翻开另一本奏折,其中提到了鹿阳郡官员,贪污军饷一事,牵连甚多,影响深广,年轻皇帝又是随手一划,将一座鹿阳郡从上至郡守,下至县令,除却举报此事的监御使,这张奏折之上数十名官员的姓名皆被一支朱笔划掉。
而年轻皇帝始终面无表情,仿佛瞬间消失的不是几十条人命,不过是白纸上的黑字罢了。
身旁的老人却是看的心惊胆战。
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乡野少年,怎么登基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为了杀伐果断,上万个战俘说斩就斩,数十名官员说换就换。
究竟是他本身就是这般性子,只是一直在等待掌握生杀大权之后才暴露出来,亦或是无论是谁,手握权力之后,都将被它吞噬和改变?
这很难说。
荣齐不喜欢在书房中批奏折。
他喜欢在大殿之中,王座之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庙堂默默翻阅奏折。
若非赵宇一定要让东方硕在他左右“扶持”,年轻皇帝定然是一个人都不会留在身边。
然而事实却是读作扶持,写作监视。
荣齐身为齐国皇帝,掌握近乎半个太白州的生杀大权。
每一件事情看似有千万种选择,然而实际上却都是阴阳家赵宇事先为他铺好的“道”。
只要走在这条大道之上,那么赵宇管你是东一横,西一竖,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不偏离他事先预计好的大方向,那么荣齐的自由程度还是相当高的。
赵宇并没有让荣齐感觉到自己是个傀儡。
事实上这样却是更高明的做法,想要控制一个人的身体很容易,但是要控制一个人的思想,一定得是水磨工夫,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致使他最终毫无察觉的为我所用,这才是赵宇真正的目标。
与之相比,寻常人的那点软硬兼施,甚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甚么垂帘听政,都显得太低级,太次了。
他赵宇,对待荣齐,就如同在一片荒芜之中亲手埋下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