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眼,再瞧个仔细之时,却骇然发现那团魔气之中逐渐形成的人脸,亦有一双眼睛,与他眉心之间的第三只眼对视。
在那惊鸿一瞥的对视之后,那只被奉贤真人借来的“天眼”,瞬间紧闭,然后逐渐消散,而作为天眼载体的奉贤真人也蓦然吐出一口鲜血,眉心有一小团黑气,隐隐约约。
他骤然从半空中落下,顿时失去了知觉。
温年皱眉,一个闪身出现在不断坠落的奉贤真人身边,将其安稳接在怀中,送入地面,有一位医家炼气士立刻前来诊断。
一位身为医家炼气士的女子,在走过一遍望闻问切的诊断步骤之后,纤纤玉指之上,蓦然凝聚出三枚银针,三别插入奉贤真人眉心和头顶三处穴位。
“暂时不要打搅他静养,短时间内我还找不到他的症结所在,无法对症下药,但是魔窟他应该是进不去了,我建议,在魔窟外与魔窟内,构建一座传送法阵,把伤者全部都到这里来。”那位出身医家的女修语速较快,听起来不容置疑。
云飞作为这支军队的将领,选择听从医女的建议,“冯褚何在?!”
那名被喊道姓名的武将,从云飞身后的五百铁骑中缓缓驾马向前两步,喊道:“末将在此。”
这位冯褚,乃是云飞的副将,负责记载这五百名武夫各自的武道境界,以及那五百名来自仓庚州各门各派的炼气士,究竟是何门何派,来了几人?擅长神通、术法为何,擅长单打独斗还是联合出击。
炼气士队伍中,有无医家弟子,有无炼丹道士,哪些人又擅长制作符箓,布置阵法的阵师又有几个?军粮够一千人吃多久,盔甲有多少件替换的。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早就在他们来之前,其实不夜山就已经提前准备了一大批军粮,配备在魔窟入口,等待这批来自仓庚州,最后一支支援魔窟的队伍赶到。
就连这批额外的军粮,大致数量多少,冯褚都已经记录在册,就等着身为主将的云飞,随时检阅。
云飞斜瞥那冯褚一眼,高呼道:“拿名册,看看有几名医家子弟。”
后者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本极厚的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却又清晰整齐地记录了在场炼气士,来自哪些宗门,又有几个人,所擅长的术法神通为何等等。
冯褚手捧名册,视线游离在仓庚州炼气士名册一览那一页,目光迅速捕捉到了被以朱笔标注的一个大大的“医”字,顿时有了底气,语气铿锵有力,喊道:“禀将军,来自医家的炼气士,共十二名,四名炼神境、四名洞府境、三名培元境、一名金丹境。”
云飞点头,有厉声问道:“阵师有几名?!”
副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赶紧以双指引导自己的视线,在仓庚州炼气士名册一览那一页上下滑动,终于给他找到了以比朱笔次一等的墨笔标注了圆圈的“阵”字,念到:“禀将军,阵师共四名,两名金丹境,一名元婴境,一名洞府境!”
那位手提银枪的常胜将军云飞高呼:“阵师出列!”
四名炼气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温年朝他们望去,年纪各异,有鬓发霜白的老修士,也有年方弱冠的年轻修士,只不过扶摇天下的阵师实在是太过珍稀了,修炼阵法结界,极为困难,故而哪怕是找遍了整个仓庚州,有能力且又愿意支援魔窟压胜战场的阵师,也就只有四名而已。
主将云飞问道:“能否在魔窟内与魔窟外,各自搭建一个传送法阵?耗时多久?能够维持多长时间?需要消耗的神仙钱又是多少?”
那位年纪最长的阵师,鬓发霜白,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其余三人都望向自己后,只好“当仁不让”,又是一步迈出,走到云飞马前,一字一句如实回答道:“构建传送法阵,需要消耗大量的神仙钱,而一座传送法阵维持的时间长短,除却根据消耗的神仙钱来定论之外,还需要看法阵两端,结界的完好程度,若是传送法阵两端都不曾受到伤害,那么大致可以每日十枚霜降钱,一直维持下去。”
论经验,自然是这位年纪最长,境界也最高的老阵师经验最为丰富,恐怕他走过的桥都要比其余三人走过的路还要多了。
而那三位其实不算学艺不精,只不过年纪尚浅,面对这种动辄影响上千人生死的“疑难杂症”,难免心中少了几分把握。
即便是那位境界最高,年纪也最长的老阵师,也不敢说自己就在法阵结界一事上,摸了个透。
扶摇天下的阵师为何如此稀少?
一方面是因为阵师本身几乎没有单打独斗的能力,务必群体作战,需要跟其他如剑修一般杀力巨大的炼气士结伴而行,故而很多人不愿意成为阵师。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想要在法阵结界的道路上走得远,相当吃天赋,阵师这一条道,勤奋不管用。
有些复杂的法阵结界,譬如传送法阵,尤其还是一个位于魔窟之中,一个位于魔窟之外,这种几乎“相隔了一个洞天”的传送法阵,最为难以构建。
需要翻阅无数古籍,弄懂相当晦涩生硬的文字,还要不断尝试不同的阵法构建方式,搭建法阵结界失败之后,又只能将每一步都重新排列组合。
试错成本太高,一位年轻阵师,若无经验丰富的前辈引路,那么铁定是要走上许多弯路的。
要想学会一门阵法,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
就说这传送法阵,便是这位双鬓霜白的老阵师,花了近十五年功夫才堪堪入门,又用了十年小试牛刀,再用十年驾轻就熟,更用十年登堂入室,最后十年,才能够炉火纯青,有了今天这份高超技艺的。
这位双鬓霜白的老阵师,是来自仓庚州炼气士队伍四名阵师中,唯一一位元婴境的阵师,在整个仓庚州都小有名气,名为朝闻。
是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朝闻。
穷极一生,追求阵法结界之道,备受阵师一道中的同道中人们敬仰。
在朝闻的回答之后,云飞点头,说了句:“只要法阵能够运转,多少神仙钱都不是问题。”
大煊王朝这次虽然在出人出力一事上,颇为小家子气了些,但是在出钱这件事上,相当大方,直接一次性拿出了两百枚惊蛰钱,交给副将冯褚,作为军饷,而且庙堂那边,甚至还说出了“不够再开口”这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话。
要知道小满钱、霜降钱、惊蛰钱三种神仙钱中,最为之前的便是惊蛰钱,一枚惊蛰钱等同于十个霜降钱,一枚霜降钱又等同于一百枚小满钱。而一枚小满钱等同于世俗王朝万两黄金。
所以两百枚惊蛰钱,几乎算是大煊王朝出了血本。
法阵结界的问题解决之后,云飞又转头望向那位医女,不同于跟副将冯褚的严厉语气,反而语气柔和了许多,问道:“这位姑娘,敢问你们医家子弟,哪几位留在外面,哪几位留在魔窟里面?”
其实他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
身为主将,云飞自然有权力随意调遣在场的上千人,虽然他们都是自愿前来支援,但是既然来了,就得服从主将命令,哪怕是负责为五百名炼气士压阵的九境剑仙温年,也不例外。
所以如果云飞想要十二名医家弟子中,谁进去,谁出来,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他所问的这句话,言外之意其实是“哪几位生,哪几位死。”
因为只要魔窟守住了,那么留在魔窟外的医家子弟,肯定不会死,但是进入魔窟的医家子弟,大概率会死。
而如果魔窟失守,那么这个问题同样没有意义,因为所有人都会死。
当云飞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其余的十一位医家子弟,都有些担忧,尤其是几位医女,女子本柔弱,虽然来时已经知道会很凶险,可是真当一只脚要迈进魔窟之时,要说不会犹豫,是万万不可能的。
担心,害怕,对未知的恐惧,此乃人之常情,故而云飞并没有强求她们,反而询问她们自己的意见,就算是这十二个医女,都不愿意进入魔窟,那也就罢了,他也不会怪罪她们。
毕竟上阵杀敌,本就该是男子的事情。
不曾想那位金丹境的医女脸色从容,淡然笑道:“我境界最高,自然是我进魔窟。”
其余十一位医家子弟,闻言皆身形一愣,随后走出三位医家男子,纷纷说:“我也去。”
三位医女,犹豫片刻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同样迈出一步,“我们也去。”
到了最后,反而是七位医家子弟入魔窟,五位医家子弟留在魔窟之外的传送法阵,接纳即将从魔窟中送出来的伤兵残兵了。
那位金丹境医女转过身,朝其余医家子弟施了一个医者仁礼,心中默念一句“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其余几人亦是纷纷还礼。
饶是云飞认为阵法也好,医家也罢,都显得有些多余了,可是他仍是不忍心对在场的这些人,说出他对温年所说的那些残忍的话。
就让他们抱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好了。
因为云飞心中,同样有一丝,对于活下来的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