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掉光了,却也是没办法,只能怪自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
学不来祖上的手艺,只好四处给大傻找可以混口饭吃的营生,但做死人生意的人,在哪里找活儿都让人感觉晦气,七找八找,最后居然落了个守陵的活儿。晚上就住在祖坟堆旁边的茅草屋里,寻常人要么不屑于接这份活儿,要么不敢接这份活儿,大傻却很是满意,做这活儿只需每天晚上打着灯笼在小土堆间晃几圈,比锯木裁角敲钉做棺材不知道轻松多少倍,哪里能找到比这更好的营生呢。
现如今眼前就摆了一口棺材,虽然颜色怪了点,脏了点,臭了点,但大傻从小看老爹做棺材看到大,对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仗着好奇,一下把棺材翻开半边盖儿,探着脑袋朝里瞅,待到瞅清里边的东西,吓的大叫了一声,向后连退了三四步,绊着块石头摔倒在地上,指着棺材大叫:“闹,闹,闹,闹鬼了!里,里边有个脑袋长在肚子上的人!”
人们一听到闹鬼,都吓的连连后退,生怕被鬼拖进棺材里,又是吵又是闹,但愣是没一个人愿意离开的。李大傻被吓破了胆儿,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怪叫着,忽然跟跳大神一样站了起来,冲到棺材旁边,抱起棺材盖儿就往祖坟的方向跑。
棺材盖儿被大傻抱走,大傻口中脑袋长在肚子上的人就暴露了出来。原来竟是一个人脑袋给砍掉了,被尸体用两只手抱着放在肚子上,刚大傻打开半边棺盖慌乱一看,就给看成脑袋长在肚子上的人了。本来放脑袋的位置窝着一只黑色的死猫,两个眼珠子被人挖了,黑洞洞的眼窝在红色的血水里浸泡久了,变得黑红黑红,让人看了直冒冷汗。
本来藏在人堆里的赵四看了一眼棺材里的脑袋,顿时就愣住了。扑到棺材跟前也是一顿痛哭:“老爷啊,你死的好惨啊。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啊。。。”
棺材里的脑袋居然是王大财主的,真是奇了怪了。这赵四从小就是孤儿,由王大财主从小养到大,还被王大财主任命成王府的管家,简直把王大财主当比自己亲爹还亲的人,见王大财主死的如此之惨,还被自己装棺材里抬一路抬到了这里,哭的简直如丧考妣。
万念惧灰之下什么都不怕了,一手就把死猫从棺材里抓了出来,摔在几丈外的洋槐树上;从尸体手里拿过脑袋,脱了衣服垫着,放在王大财主的脖子上,推着装棺材的箱子就想把老爷推回家,根本不管推不推得动。
本来傻站在一边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王府祝寿队伍,看到赵管家有了动身回府的打算,赶忙搭手抬起了棺材,想早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棺材在前边抬着走,围观的人群跟在后边看,都想瞧一瞧棺材送到王府会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赵四真个是抬一路哭一路,又是心疼自家老爷,又是担忧不知道回去如何给夫人老太君交代,李府还死了个老太太,老爷也不知道受了这么大刺激能否恢复过来,围观的人是看够了热闹,但他赵四却真要落个里外都不是人了。赵四越想越是伤心,根本没有留意到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王府门前。
按说门前吵吵闹闹的,王家宅子里至少得有个人出来看看情况,但门口空荡荡的,像是根本听不到外边的哄闹声。唯独大门敞开着,像巨兽张开了的血盆大口,要把前来的人群都给吞进肚子里。
直到旁边人拍着肩膀说王府到了,赵四才缓过神来,怕自己一个人汇报噩耗,夫人老太君万一听了背过气儿去,不好安抚,就让人把棺材放在门前空地上,带足了人手一起往宅子里走。
赵四站在门口,带着哭腔冲里边喊道:“夫人,老夫人,小的回来了。”连喊了三四腔,却连个应声的都没有。不仅夫人老太君没个声儿,宅子里的长工下人也连个影儿都看不到,早上赵四带着寿礼出门的时候还热热闹闹的大宅子,转个身儿回来就像个鬼宅一样冷寂。
寻不着人影儿,赵四只好先带着人进了宅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挨个找人,连着进了好几个房间,东西什么的都整整齐齐的摆着,有的桌子上还放着满水的茶杯,就是看不到人。
找着找着就到了王大财主的卧室,站在门口就感觉阴风阵阵,身子直打哆嗦。推开门儿一看,在场的人惊的眼睛都掉到了地下:整个王府的人都“在”这个屋子里,上到王老夫人,下到府里烧水的伙计,人头都被割了下来,从左到右整整齐齐的在地上一字排开,头盖骨正中间都给用桃木钉钉着,舌头像吊死鬼一样伸得老长;双臂带着整个身子一左一右被两条绳子拴着吊在房梁上,绳子系在胳肢窝处,胳膊乘着重力,向身子两边摊开,整个造型就像一个巨大的“t”字,胸前空洞洞的,心脏都被摘了去了,看伤口参差不齐,简直像是被什么野兽用爪子生生把心脏给掏了出来。
每具吊尸面前摆一个脑袋,跟庙里供奉时摆祭品一样。但最奇怪的是,这么多人被割了脑袋,整个房间里居然一滴血都没有,不管是地上还是尸体的衣服上,都连一点血迹都找不到。
有几个忍不住的,当时就弯下腰吐了起来,剩下的人也都吓的脸色铁青。整个场面跟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刑场一样,跟来凑热闹的戏班子班主给吓得不轻,指着前边的一堆尸体,小声说道:“这家人不是招惹上什么厉鬼了吧?这些个人的血,莫不是给厉鬼吸光了?“却也没一个人敢搭腔的。
这时就听到院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门,发出巨大的咚咚咚声,声音越传越响;越传越近,原来是发了疯的大傻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进来,两手还抱着棺材板儿,咚咚咚的声响就是棺材板跟大门还有柱子碰撞时发出的,大傻走进卧室,顺手就用棺材盖儿把门给堵住,本来就阴森诡异的房间,被棺材盖儿一堵,霎时就让人感觉自己在一个大棺材里边,顿时额头汗津津的,慌的要死。
大傻把门给堵了,像是做了什么喜事儿,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这笑声别提有多难听了。这李大傻在门口鬼哭神嚎的又是笑又是叫的,竟也没一个人敢走上前推开堵在门口的棺材盖儿。
过了片刻,大傻转过身扶着棺材板儿,非要把盖子周身都紧贴在门两边的墙上,一点缝都不给留。一边搬弄着棺材盖儿,一边支支吾吾的哼唧着得把棺材盖儿盖紧一点,不能让里边的血流出去。
众人先是感觉这个李大傻真个是疯掉了,这里面哪有什么血可以流出去的;再回味话里棺材二字,顿时就想到了寿宴上的那口棺材,再联想到李大财主劈开棺材时候流出来的猩红液体,难道大傻说的棺材是寿宴时的那口么?棺材里装的难道都是面前这些尸体体内的血液么?
被围在卧室的人里有一个在祝寿队伍里吹喇叭的活计,立马站出来否定:“这,这怎么可能。早上我们备好寿礼出门时,所有人还都在宅子里好好的。夫人还说老爷头痛,正躺着休息呢,就不陪我们一道走去了。棺材里边怎么可能装着当时还活着的夫人老太君她们的血呢?“
大傻疯疯癫癫的,也不知听不听得进人话,蹲在地上一二三四的数着,竟然是在数地上的脑袋究竟有多少个,给大家又吓的一愣一愣的。
吹喇叭的伙计好像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哆哆嗦嗦的指着地上的一个脑袋,带着哭腔向众人问道:“这,这,这个脑袋是不是赵四的?”众人都是一愣,没听太明白吹喇叭伙计的话儿,顺着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字排开的脑袋堆里,竟有一颗长着赵四面孔的脑袋;直挺挺的立在地上,表情似笑非笑,比《花亭会》里温丞相歹笑还要冷上三分,根本不像一个掉了脑袋的人该有的表情。
看到地上立着赵四的脑袋,众人顿时呆住了,感觉一阵冷风从脚底直吹到天灵盖儿:带着棺材来李府拜寿的是赵四,抬着棺材回王府的还是赵四,领着大家走进王府门儿的也是赵四,推开卧室门带着大家一块找到府里人尸体的,除了赵四还能有谁呢;可如果赵四早就死在这个房间里,那一路上带着大家伙儿东奔西走的人究竟是谁?
众人偷偷摸摸的朝没掉脑袋的赵四所在的地方瞄去,只见赵四也愣在那儿,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地上的脑袋,琢磨着今儿到底是撞上哪门子邪了,看着地上的脑袋,越瞅越觉得是自己,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是假的不成?
就想用手捏一捏自己的脸皮,这一捏不打紧,居然把自己的脸皮给扯了下来,脸上的肉似融化了的蜡烛一样直往下流,整个身子也像泄了气儿的气球一样开始迅速萎蔫了下去,不到片刻一个大活人儿就像张纸一样贴在地上,再一会儿连人皮都看不到了,只见一张黄纸剪的小人儿立在衣服堆上。血顺着平地流的到处都是,被大傻搁在门口的棺材板儿一拦,当真应了话儿,一滴都没能流出这个房间。
受惊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每个人都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只觉得再来一点风吹草动紧绷的神经就要断了,都在心里琢磨着今儿一天算是把一辈子的邪乎事儿都给遇上了。
忽地感觉胸口一冷,赶忙低头一瞧,每个人胸前不知何时多了只瘦骨嶙峋,长满黑毛的怪手,拎着自己身子里还在怦怦跳着的心脏就往外扯;接着就感觉眼前的景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隐约瞧见一颗不知是谁的脑袋从地上缓缓的升到空中,发出一声像被丢到热锅里活煮的猫一样凄惨的叫声,就都失去了直觉,彻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