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张望的人们似乎也在低声为荣绒打气,所有人都等着荣绒的一句话,和以往不同,曾经是她决定别人的命运,现在是她决定自己的命运。
假如这一去,不幸牺牲,荣绒心想,她初生的理想,建设乌托邦,看到未来乌托邦模样的理想,岂不是随身俱灭了吗?
死亡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她不可抑制地感到空洞里喷薄出的凉气。
有理想的人,愿意为理想而死,可也是真的不甘心。
荣绒不自觉转头看向边宁。
他在病床上拿着纸笔,脸颊如凝固的动物油脂一样,反射着浑浊愚蠢的光,那对眼睛,永远迸射出热烈火焰的眼睛,此刻也坠入了巨大的迷惑。
你倒是给点提示,哪怕是给点小小的鼓励都好呀。
边宁不说话,他陷入一种诡谲的静止。
“请尽快决定。”这是灵异客第三次催促,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总数已经暴涨至二百五十九个,他们在强制性地解读整个世界,因此有茫茫多的思绪在浮现,而这些都是在给边宁本体加压,他快承受不了世界的真实了。
荣绒无法从病床上的男人那里得到回复,随即低声说,“我时刻准备着。”
几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间活跃起来,甚至有些欢愉了。
灵异客握住荣绒的手腕,带着她开始位移。
“无需,恐惧。”灵异客的语速越来越慢,他将一朵结晶蝶递给荣绒,“她会保护,你的灵魂。”
“你还好吗?”
灵异客不再言语。
他已知晓自己要面对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很可能给他带去不可逆转的损伤。这是他放任坚壁完成意识传输的苦果,但这些小小磨难都已经无所谓,坚壁事件让边宁看到了未来的道路,一条真正的胜利的道路。一条哪怕没有他也可以成功的道路。
世界潮流轰轰烈烈,缺少一个他也无关紧要,他并不是所谓天命的救世主。
既然如此,边宁已做好一切的心理准备,假使他为处决坚壁而死,就当是为民联体的发展,做了最后的贡献——只不过,他还需要尽快把自己的研究记录下来,把自己对客观规律的思考记录下来,供人民派的同志们学习,让他们能坚定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病房里的边宁轻声招呼陶子成过来。
“来,我说,你写。”
……
当灵异客与荣绒穿过裂隙,再一次坠入虚空中的机械大宅,看到的是茫茫多的虚空义体,他们在镜面房间里四处走动,每隔三秒——在边宁的时间感中,这三秒钟如今有一分钟那样漫长——地面的镜像就会浮现到地表。
偶戏师的声音淹没在这些茫茫多的意识集群中,“不要让这个女子被镜像意识看到,将她藏起来!”
等到灵异客迟钝的思维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镜像房间里的五百一十二个意识体,有相当一部分注意到了荣绒。
这个出现在干净世界里的“异物”。
“荣绒”这个客体开始强制性地把自身的概念解构并压迫到这些镜像体的操作系统里。正是这一个瞬间,它们同时产生的洪流般的思维进程直接让边宁宕机。
荣绒站在这里,数百银灰色冰冷的虚空义体漠然不动,她仿佛在一片寂静的铁树林。
一切都无声无息,一如危险的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