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地盯着赵虞,冷冷说道:“你确实没有答应,但你也没有拒绝。……你敢说你不曾想过利用老夫行图谋不轨之事?”
赵虞闻言摊了摊手:“事实上,我还真不曾想过。……或许太师可以提醒我一下,看看这些年,我是否曾借助太师或陈门五虎的名义做过什么?”
“……”
陈太师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没有。
这小子能当上颍川都尉,靠的是击败关朔、陈勖二人的功劳,以及颍川郡守李旻的提拔;能当上左将军,依靠的也是祥瑞公主,似乎……还真的没有他陈太师与陈门五虎什么事——就算没有他们父子几人,这小子也能爬到今日的位子。
这么一想,陈太师就愈发感觉窝火了。
他怒视着赵虞冷冷说道:“你今日在老夫面前露出真容,是觉得不必隐藏了,是么?”
“啊。”
赵虞神色复杂地说道:“我虽不曾答应被太师收为义子,且这些年也从未喊过太师您父亲,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纵然草木亦非无情,何况是人?……不管太师您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与太师为敌……当得知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就在江东后,我一直担忧他会与太师撞见,与太师您等杀地你死我活。我想方设法想要改变,但如今……我真正的亲兄长,死了。”
“……”
看着赵虞面无表情地说出‘死了’二字,陈太师心中微微一震。
尽管他没有从赵虞身上看出‘申虎’的身份,但赵虞的品德,陈太师这些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若非是欣赏赵虞的品德,陈太师又岂会将其收为义子?反过来说,也正因为看清了赵虞的品德,陈太师才没有想到,此子原来就是祸害他晋国的那头猛虎。
正因为看清楚了赵虞的品德,陈太师也并不怀疑赵虞方才的那番话,就像这小子所说的,就算这小子从来就没有认可义父子的关系,但彼此终归是相处了那么多年,哪是真的没有感情?
换而言之,这小子是真的努力想要避免与化解他们与其亲兄长赵伯虎之间的恩怨。
然而现如今,赵伯虎死了……
忽然间,陈太师意识到了眼前这位义子向他坦露真相的原因:因为没必要了。
想到这里,陈太师心中忽然升起几分警惕,因为他忽然想到,眼前这名义子,眼下十分危险。
『要拿下他么?』
陈太师的心中浮起几分犹豫。
别看他今年已八十二岁了,但制服眼前这个武力稀疏的义子还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拿下赵虞后又该如何处置?
如何向朝廷解释?如何向天下解释?如何向颍川军解释?
一个不好,邯郸恐怕会再次爆发一场内战,毕竟,颍川军可是对这小子唯命是从的,颍川军的那些将领们,要么是黑虎贼出身,要么是前长沙义师、江夏义师的降将,倘若他软禁了这小子却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颍川军肯定是要造反的!
别看邯郸这边的颍川军不算多,邹赞、薛敖二人可以应付,但要知道,颍川军的主力还在颍川郡呢,万一到时候颍川军造反了,与长沙义师的关朔联手,那么这股威胁,绝不会在江东义师之下。
抓不能抓,放又不能放,陈太师倍感头疼。
良久,他沉声问道:“居……你真正的表字是什么?”
“并没有。”赵虞摇了摇头:“我家蒙难时,我与我兄长才十岁,家父家母尚未来得及为我兄弟二人取表字,我兄长他那‘伯虎’的表字,估计也是他自己取的,或者是公羊先生为他取的……”
『十岁?』
陈太师震撼地看了一眼赵虞,却见后者摊摊手继续说道:“按我兄长的取字,我应该叫仲虎吧,不过,居正也不错。”
“……”
陈太师的眼眸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旋即,他沉声问道:“你与你兄长,出身何处的赵氏?”
“鲁阳赵氏。”
“鲁阳……赵氏?”陈太师微微一愣,隐隐感觉这个氏称有点耳熟。
仿佛是猜到了陈太师的想法,赵虞解释道:“没错,正是子正兄之父,前叶县县令毛公提到的鲁阳赵氏……”
听到这话,陈太师神色微变,震惊问道:“你兄弟二人是……是鲁阳乡侯赵璟的儿子?”
“是!”赵虞重重点了点头。
见此,陈太师面色再变。
他当然知道鲁阳赵氏,因为当年他的酒友毛公在临终之前,就曾亲笔写下书信,叫儿子毛铮带着这份书信求到他这边,恳求他彻查鲁阳赵氏的冤案。
后来陈太师便派三子章靖去查这件事,于是章靖查到了童彦,同时也查到,鲁阳赵氏果然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因此被童彦以勾结叛逆的罪名赶尽杀绝——似这般针对赵氏家族的惨案,那些年童彦并没少干。
归其原因,还是因为那则谶言……
『真是……愚蠢!』
陈太师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叹。
在了解了全部事情真相后,他忽然觉得很讽刺:就因为晋天子做了噩梦,梦到了‘二虎噬人’,于是他便派童彦于各地迫害赵氏家族,试图阻止‘赵氏兴、李氏衰’的箴言应验,结果还得鲁阳赵氏惨遭横祸,而侥幸逃过一劫的赵氏二子,在长大成人后,不约而同开始向晋国报复,恰恰就验证了‘二虎谶言’。
不可否认,那则二虎箴言确实很准,但究竟原因,着实是令人感到讽刺。
“……”
陈太师神色复杂地看向赵虞。
据当年三子章靖对他所讲述的情况,鲁阳乡侯赵璟无疑是一位有德行的乡侯,附近乡邻无不称颂,有这样的父亲做榜样,他两个儿子又岂会误入歧途?
倘若没有晋天子的授命,倘若那童彦当年并没有去过鲁阳,相信那位赵乡侯肯定会将其两个儿子培养成同样品德俱佳的国家栋梁……
目视着眼前的赵虞,陈太师又联想到了那赵伯虎,或者说,是鲁阳赵氏的长子,赵寅。
尽管那赵伯虎杀了他两个儿子,但站在公正的立场上,陈太师并不恨赵伯虎,毕竟他们也杀了下邳赵氏那么多人——两方的死者都是死在战场上,并非死于私怨。
甚至于,在了解了其中真相后,陈太师反而有些同情赵伯虎、赵虞兄弟,毕竟归根到底,确实是晋天子犯下过错在前。
至于那什么二虎箴言,不可否认很准,但如今在陈太师看来,纯粹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你兄长……”
陈太师抬头看向赵虞,语气复杂地说道:“老夫……老夫……给过他机会,他……”
“我知道。”赵虞摇了摇头:“邹大哥与薛大哥他们告诉过我了。”
就立场而言,他并不怨恨陈太师,也不怨恨邹赞与薛敖,因为他们只是尽到了自己作为晋国臣子的职责,就像前两年他兄长赵伯虎杀了章靖一样。
他今日之所以向陈太师揭露这一切,并非全然是因为怨恨,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了——在完成了对晋天子的复仇后,他留在朝廷中枢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设法调解陈太师一方与他兄长赵伯虎一方的对立关系。
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赵虞情绪上的变化,陈太师的心情突然一沉,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赵伯虎在那片沼泽的最后一句话:杀了赵伯虎,还有赵仲虎!
这个‘赵仲虎’,或许是赵伯虎想表达ta江东叛军中还有许许多多可以代替他推翻晋国的人才,或许,他指的就是他真正的弟弟,陈门五虎之一周虎……不,是赵虞、赵仲虎!
“居正,你在想什么?”
陈太师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