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容易,却不见得好事。
由屯长连升二级,就是军侯,统领着一曲五百人马。亲军之中,哪儿个不是从军数载,身经百战。担任军侯的,每个更曾立下赫赫战功。以伍璠军校第三的成绩,按惯例任一屯长,已有几分勉强。若要统率一曲,却是人心难服。
考虑到这一点,伍璠被调任到乌桓骑兵军里任职。乌桓人素有以强者为尊的习俗,伍璠年纪轻轻,但家学渊源,战技不俗,比待亲军更好立足。
眼下,伍璠受命为大军前哨,负责在军前警戒侦察。
话是如此,两军相隔较远,伍璠的主要职责不过是带路而已。在大雪原上,数万人经过的痕迹,是无法掩饰的。伍璠留下一百人负责警戒,把全部分散开来,以伍为单位,沿着匈奴人走过的痕迹,一路追踪过去。
在雪原上,前人的踪迹,很快就会被风雪覆盖。哪怕当天没有下雪,大风一夜间,便可以将雪地平复,足以掩盖掉一切表面痕迹。斥壶们必须每隔十余丈,从表面挖下去,取雪观察。八十个伍被分成前后两排,轮流上前挖雪,或后退警戒。四十个伍成数十丈,基本不会有遗漏,一旦发现雪下的痕迹,就会五人同时取雪,各取数次,详加观察,仔细探索,以确定有大批人员从此经过,而非有人故意作假,误导他们进入歧途。
就在几日之前,上一任斥侯队轻忽大意,没有发现异常,被人引入歧途。虽然发现的快,也误了大军的半日行程。那曲长屡立战功,也被砍了脑袋,伍璠可不希望自己是下一个。不过,在雪原的话,小心谨慎多留心,便不会被甩开,数万人走过的痕迹太明显了。
斥侯探查无误后,每走过大约五十丈,便在冰路的两侧留下鲜红的小旗以为标识。长长的红旗在白色的雪原上,标划出一条道路。自然,待大军经过时,红旗会被重新收起,下次再使用的。
远远的,一声响亮的呼哨传来。伍璠精神一振,心知有所发现。手中一带缰绳,两腿微一用力,伍璠驱使战马小跑着向前行去,左右也连忙随之前行。
冰天雪地里,马匹行进困难重重,伍璠也不敢恣意纵马。狂奔过后的战马大汗淋漓,十有八九会着凉生病。在当前的条件下,一旦马匹生病,便等于宣布了它的死刑。这也是戎朱校尉不敢派遣轻骑追击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在于,雪原上的标识物太少,没有人熟悉地形。长途跋涉之后,战马体力消耗过大,一经休息,浑身冰凉,不冻死也都冻僵了,根本无法仰仗。而乌桓骑兵变步兵后的战斗力,也很难令熟悉的人寄托什么希望。
因此,侦察的斥侯骑兵只在大军附近二三十里范围内活动。不然的话,追兵早已经追赶上匈奴人了。反过来来说,若没有这些困难,匈奴人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归根结底,匈奴人为了保护家人逃生,而乌桓人只是为了奖赏和荣誉,两者的作战意志不可同日而语。
战马沿着红旗雪路小跑了一会儿,伍璠陡然看见远山如黛,依稀可见一座白色的山峰巍峨耸立。在一望无际的茫茫荒原上行了这么久,总算看到点其他东西了,伍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叹息。
随后,伍璠才注意到远处驻立的骑兵。一百多名骑兵散着一个零乱的包围圈,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群秃鹫在空中盘旋,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想是畏惧人多,秃鹫不敢落下来,却也不肯离去。伍璠不由眉头微蹙,这不是个好兆头。
未到近前,淡淡的血腥味已随风而来,战马不安的打了个响鼻。伍璠的眉头舒展开来,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济于事,不如从容面对。随手安抚下战马。伍璠加快了速度。
果然,又是一个营地!
‘这是第四个了……’
伍璠暗中嘀咕着。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军官。
“有什么发现?”
来到跟前,伍璠忍下些许的不自在,故作冷淡地问道。
“死者一共三百八十七,有一名少年幸免……”
咄归回答的反而有些不自在。咄归屯长是名勇猛的乌桓战士,所有人都相信,他下一批就会去军校的。咄归屡立战功,死人他见的多了。可这样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光的情景,咄归也多少有些不太习惯。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天大的仇恨,多半也只把男子和老弱杀掉,妇孺是很少杀害的——妇孺既是财产,也可以补充到部族中,壮大自己的部族。
“哦?”
伍璠很是诧异。想不到,此处竟会有一个漏网之鱼。
匈奴人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之前的三个部族都是如此,牛、羊、马、粮草、布帛……一切财物抢光,一切人员杀光。不是匈奴人秉性凶残,而是要掩饰行踪,筹集补给。匈奴人在雪中长途跋涉,再多的物资也不够用,自然会竭力收集一切可以得到的补给。
伍璠能够理解这些。可理解归理解,他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伍璠很快找到了那个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衣着看起来与鲜卑人相似,与匈奴人也差不多。不过,这也平常。当初匈奴人衰败的时候,很多匈奴部族都宣布自己是鲜卑人,加入到鲜卑部族之中。鲜卑由此才长大起来,成为草原霸主的。少年与其他草原人一样,埋埋汰汰,不太卫生。伍璠心里不喜,却温言抚慰着那少年。
蒲奴——少年的名字——又是害怕又是恐惧,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俩。在伍璠的安慰下,蒲奴断断续续的讲述了整个经过。
这个部族是依附于西部鲜卑的,每年向弹汗山交纳一定量的牛、马、羊皮,以取得西部鲜卑的保护,准确地说,应该是不被劫掠。这里距离稽落山不远,又临近沙漠,草场不甚丰美,大部族瞧不上眼,这小部族才在此安居下来。生活颇有些艰辛,还要给鲜卑人交纳皮毛税,可也大体过的去。
匈奴人是昨天傍晚来的,在隆冬季节迁徙,不是没有人怀疑。但这个小部族战士才刚满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对方提出的要求。匈奴人一来就控制了四下,收缴了武器。在小部族竭尽所能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之后,匈奴人就动了手……
蒲奴的父母都死在这场屠杀之中,蒲奴前见天贪玩,冻伤了脚,躲在暗处,这才幸免遇难。说到屠杀,蒲奴浑身颤抖,两只眼睛痛红,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
伍璠检查了蒲奴藏身的所在,又察看了他的脚。由于匈奴人害怕被追兵看到,没有放火,一切痕迹都清清楚楚。伍璠没有发现异样,便信了几分。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唯一有价值的是蒲奴熟悉地形,知道几个适合过冬的地方。当然,蒲奴说的不清不楚的,尤其是远处。伍璠盘问了许久,也没能搞清楚。不过,这也就不错了。这么深入的地方,麻雀也探查不到,来往的商队也罕有经过这里。地图不如说是草图。蒲奴这个向导也许不太可靠,可总比没有强。
“匈奴人没有往西奔涿邪山去,而是向北,准备到浚稽山过冬……”
伍璠将匈奴人的行程做了一个粗略的汇报,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匈奴人突然变向,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追兵越来越近,匈奴人继续向西,可能未到邪山,就被赶上了。到时候,这一战胜负难测不说,老幼妇孺的安置就是个大问题。浚稽山绵延数百里,山鼓不少,安置几万人过冬,应该不成问题。
……
仔细盘问、试探过蒲奴之后,蒲奴认同了消息的准确性。追到这一步,匈奴人已近在咫尺,众将领不可能放弃了。理所当然,戎朱选择了追击,张荣踌躇了下,也同意了。至于须卜尤,他没有发言权。
西北的山是粗旷的,草木稀疏,山石嶙峋,稽落山也如是。进入了稽落山区,地形变陡峭险峻起来,时不时会遇到光突突的陡坡。
在山区里行了一日,第二天,众人便遇到了一处山谷。那山谷地势险要,两侧的山峰拔地而起,绝非人马能过。听蒲奴说,附近没有通路,绕路要向西走上百余里。换言之,要想前行,就得从山谷里走。而那山谷狭长,宽不过七八丈,却长有六七里。
戎朱命人分成数队,小心通过,宁可在这山谷多花点儿时间,也别让人给埋伏了。骑兵一队队骑兵持盾,小心翼翼,慢慢前行。过了半天,从山谷被面传来一声爆响——安全!
接连过了两队人马,都没有什么变故。骑兵们听从命令,正在占据各个险要。戎朱长出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笑,也许是他过于谨慎从事。须卜尤一阵欢喜夹杂着一阵恼怒,想不到呼衍徵竟胆小如鼠,真是丢了祖宗的脸,他不配做个匈奴人!
“嗖嗖嗖……”
又一队人马行在山谷中,从两侧悬崖上射下了密密麻麻的箭,有如一朵乌云罩了下来。一时间,天都阴了几分。
谷中众人有些松懈了,可也早有准备,不待指挥,便已各自举起了盾牌护身,并驱使着马匹,向两边靠去……
“轰隆隆”一声巨响,先是稀疏的碎石从悬崖绝壁落下来,打在盾上、马上、身上,随即,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无数巨大的岩石从上面落下来,初时速度不块,人人看的一清二楚,渐渐成山崩海啸之势。
谷中众人立刻慌成一团,有人想要转身逃出来,却哪里有这个时间。危机时刻,有人肝胆俱裂,动弹不得;有人惶恐万分,如没头苍蝇般乱跑……
“轰隆隆……”
响声越来越大,山在抖,地在摇,立在谷外的众人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战马嘶鸣乱跳,张荣觉得不妙,赶紧传下号令后退,却为时已晚。
顷刻之间,一朵朵白云直从天上坠落下来,汹涌澎湃的雪海瞬间将山谷掩埋掉。雪浪飞溅出老远,寒冷的雪尘落在脸上,又是一阵冰凉,戎朱这才知道,原来是雪崩了。
正在此时,就听见北方传来阵喊杀声,杀声震天,远隔数里,众人也听的一清二楚。那杀声持续了片刻,便已停止。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呐喊:
“须卜尤,我们会回来的!”
须卜尤脸色本来青了,这时更白的像鬼了。戎朱脸色也很难看,背后早惊出了一身冷汗,暗中庆幸不已。
原来,看那起伏多变的地势,戎朱和张荣都有种不妙的预感,一致要求匈奴骑兵在前面探路。二人美其名曰,大汉军队已经作为先锋这么久了。匈奴人也该贡献一点力量了。须卜尤又不傻,心里腹诽着‘乌桓狗腿子’,却笑容可掬地摆出种种困难来推脱。
不过,已经上了贼船,却是由不得须卜尤了。戎朱和张荣好处许诺了一筐,须卜尤才勉强同意下来。说实话,再多的好处,须卜尤也不想答应。但是,匈奴骑兵不是来自一个部族,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再说,形势比人强。不到万不得已,须卜尤也不愿意得罪人,便指派了其他部族的人在前……
这一清点损失,除了过谷的三千人,谷里的一千五,连靠近山谷的人马也损失了七百多。里外里,一共损失了五千余人。万幸的是,都是匈奴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粮草也紧张了,众人士气低落,无心追赶。老实说,山谷里的积雪堆的半山高,也没有办法继续追赶。大军昂扬而来,却悻悻而返。一路冻伤者数以千计,却没有任何缴获,都非常失望。当然,那逃亡的匈奴人冻死冻伤更多,只是这战果无法统计,戎朱等人也不知晓。
在返回的路上,戎朱却似有些惭愧,待须卜尤等人的态度和缓了许多。那一日,归程过半,距离鸡鹿塞大约有五日之遥,戎朱、张荣等汉军将领又一次设宴招待匈奴将领。酒酣耳热之际,一举将众头领拿下。须卜尤等数人抵抗,被当场格杀。随即,收缴了随军匈奴的武器和粮草。这时候,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也不必害怕他们逃走。赤手空拳逃走的话,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
这些都是早就商议好的。张律做的再好,也难免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一旦须卜尤有了戒备,反而不美。先一步将其拿下,是有风险,伤亡也会大些儿,却更为稳妥些儿,
值得一提的是那少年蒲奴,此蒲奴也就是前文曾经提到过的匈奴少年蒲奴。蒲奴为追兵带了条好路,一场雪崩,解决了追兵。而且,蒲奴立下了大功,却没有暴露自己,被带回了并州。后来,蒲奴和其他匈奴人一样,被迁入内地了。
第三卷 第七十五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华灯初放,街市上已全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张涵便装打扮,随着人流慢慢前行。只见他头戴进贤冠,身穿一袭崭新的棉布夹袍,除了一口朴实无华的短刀,没有半点饰物。行在人中,仿佛就是一个家境平平的中年儒生。随侍在他左右的,只有长子张慎和次子张宁,及两名装作随从的侍卫。
自来到这世上,张涵终日忙忙碌碌,但凡有了少许闲暇时间,也多是射猎走马,与朋友同欢,今日混杂在人群之中,张涵已是很久没有尝试过了,恍然似回到了前世,一时不由兴致勃勃。
建安二年(197年)新年,献帝东归,迁移到了信都。张涵便以此名义,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宣布大庆三天,金吾不禁,玉漏莫催,要与民尽欢——这话说的有点文绉绉的。说白了,就是取消宵禁三天。
华夏实行宵禁的历史源远流长,晚上六百下闭门鼓敲完,便禁止出门上街。除非遇到疾病、生育和红白喜事,发生其余事情也一概不得外出。不过,这对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影响。除了此类事需要外出外,正经人也毋需在夜晚出门了。蜡烛和灯油都很贵重。一般人家晚上都不会点,也点不起的。要不然,便会有凿壁偷光的雅贼。张涵取消宵禁三日,只是让百姓玩的尽兴些儿而已。
为了烘托气氛,张涵还在信都城造了一个“祥瑞”——在信都的主要街市上,张涵准备了街灯,亮如白昼,彻夜长明。说破了,也没什么稀奇的。早在若干年前,张涵便开始玩沼气。时至今日,沼气技术早已经成熟,并随着移民的迁徙而广为传播。
当然,张涵为街灯准备的大沼气池,自然不像一般农家一样,简单的用泥土夯实。或是讲究些儿,用三合土夯实,而是采用了原始水泥建造。使用的管材也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天然管,而全部采用了铁管。防腐技术,则是船上的防腐剂(用桐油和石灰煮成)。
实际效果如何,我们姑且不予讨论。反正,在建安二年正月,张涵需要的这三天夜晚,主要街道旁边的街灯亮了。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说,沼气灯温度颇高。却不够明亮,但是,初见街灯的人们依然欣喜若狂。当更夫点亮街灯的时候,总有许多人围在四周观看,昨天夜里,有人彻夜不眠,只为了观看街灯,这些都是闲话了。
张涵白龙鱼服行在街上,甚为逍遥自在,不过,四下里已备下了无数护卫。在不经意中,张涵已发现了若干熟悉的护卫。漫步街头的穷儒生是张腊,提兔子灯的小商人是孙威,兄弟同行的是刘铁,宋玉和朱安,有钱的暴发户是张穆……随便数数,张涵已数了十七八个。无奈的笑笑,张涵感到一点愧疚,也真是难为刘文标了,但是,愧疚归愧疚,张涵可不会为此而改变主意。
于是,张涵在街上闲逛,刘文标却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寒冬时节里,刘文标却汗流浃背了。忙碌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紧张。从幽州归来,刘文标在军校短暂的讲了几个月学。然后,就被张涵表为卫尉,掌管着所有禁军。在这个夜晚,刘文标不仅要负责信都治安防火,还有确保张涵的安全万无一失。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张涵身边足足安排了近五百人。此外,还有上千人不断在张涵可能行径的道路上,预先做好准备。
“乍看多一半,再看一半身,细算多半个,其实半个多。打一字……”
张慎对着灯笼缓缓的读罢,略一沉吟,张宁却是张口就来:“夕,夕阳的夕!”
谜语的历史悠久,已有三千多年了,可以追溯到西周早期。最初,谜语被称为瘦辞和隐语,到了汉朝,射覆开始流行,上至宫廷下到民间,都以此为乐。昨天,张涵设了灯谜和奖品。今日便有众多人家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