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传出什么声音,像是电话被人移动了。
“古先生?”
古铜感到膝部软弱无力。虽然他心意已决,但现在他意识到,他并没有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还能再听见龚玉的声音。
“谢天谢地。”古铜脱口说道。
“我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怎么——”
“我没时间解释。你还好吗?”
“吓死我了,但他们没有伤害我。”她的声音既轻柔又虚弱,而且由于紧张而发抖,但他是绝不会听不出来的。他想起了龚玉第一次对自己说话时的景,想起了当时她的声音使自己联想起风铃和香槟。
“我很想你,”古铜说,“我会把你从那儿救出来。你那儿有几个人?”
话筒里突然传出碰撞的声音,赖恩讲话了:“现在你知道她还活着了。我怎么才能活着从这儿出去?”
“打开灯。拉开窗帘。”
“什么?”
“让龚玉到窗前来,要很容易看得见。拿着钱出来。上车。你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一直用枪瞄着她。这样,你就知道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对付你了。”
“直到我到了街上,看不见她无法瞄准为止。那时候你就会想法杀死我。”
“你必须信任我。”
“放。”
“因为我值得信任。我会让你看看我实际上有多么值得信任。要知道,你把龚玉留在房间里以后会很安全的,因为我会和你一起上车。我会做你的人质。你在路上开上一段,确保没人跟踪的时候,让我下车,我们的交易就成了。”
又是沉默。雷声。
“你在开玩笑。”赖恩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我不知道。”古铜说,“但要是你这么干,我有朋友会去追杀你的。我愿意打赌,你想马上就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我是认真的,赖恩。给我龚玉,你拿着钱走。我永远不会再找你了。”
赖恩有一会儿没说话。古铜想象到他正在打主意。
接着赖恩声音含混地向旅馆房间里别的什么人说了一句话。“好吧。”他对古铜说,“给我们五分钟,然后我们出来。你举着双手等在我的车那儿。”
“这交易你做成了,赖恩。但万一你想反悔,记住这一点——另外有人正瞄准你呢。”
由于担忧,古铜感到口干舌燥。他挂上电话,走进雨里,觉得更冷了。他快步穿过街道,走进汽车旅馆那黑洞洞的停车场,借着黑暗的掩护,来到垃圾箱的后面,耳语着向蓝警官说了说他达成的交易。雨声模糊了他的声音。
“你这是在冒生命危险。”蓝警官说。
“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吗?”
“大胆干吧,伙计。”
“他不会杀我的。他不想把下半辈子的时间都用在逃命上。”
“从你那些想象出来的朋友手下逃命。”
“这个,我倒认为他要是杀了我,你会追着他不放的。”
“对。”蓝警官想了想。“对,我会的。”
对面房间拉上了的窗帷后面亮起了灯。
“我不能让他在我上发现武器。给你我的手枪,”古铜说,“万一事变糟,别犹豫,开枪杀了他。”
“这将是我的荣幸。”蓝警官说。
“等我叫你往客栈正面扔东西的时候,捡起你脚边的那个空瓶子扔过去。扔得高些,他就不知道你在哪里了。”
古铜不想暴露蓝警官的藏地点。他爬回到黑暗中,从停车场另一部分的暗处走了出来。他举着双手,趟过一摊摊积水往19号房间前面走去。
窗帷像剧院里的幕布那样拉开了。古铜看见了显露出来的景,这景使他感到自己的体失去了正常节律,使他心乱如麻。龚玉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她那原本好看的眼睛由于惊恐而神慌乱。她披散着头发,鹅蛋形的脸绷得紧紧的,高高的颧骨抵在皮肤下面。因为害怕,她看上去显得格外苍白。但是接下来她隔着窗户看见了他,古铜被她眼中那取代了害怕的深和看见自己时那种信赖的表感动了。显然,她觉得欣慰,对他充满了信心。她相信他就是她小时候所梦想的那个英雄,她的英雄,他会救她的。
一个人藏在窗户和房门之间的煤渣砖窄墙后面,从左边伸出一只手臂,把手指向龚玉的太阳。那只手里握着一支打开了保险的左轮手枪。
古铜紧张起来。他听见门后有响声,门锁打开了,把手转动了一下。光线从一条窄缝中了出来。
“老古?”赖恩并没有探出来。
“我在你的汽车边上——我说了我会在这儿的。”
房门大开。赖恩走了出来,灯光勾勒出他那结实的肩膀和运动员的材。他的膛看上去比上次古铜看见他时更厚壮了,头发剪得比记忆中的还要短,使得他那方方正正的粗犷相貌更引人注目。他的眼睛让古铜想起了猪的眼睛。
赖恩微笑着举枪瞄准他。古铜一阵惊慌,真怕他会开枪。然而,赖恩从敞开的门里走过来,抓住古铜,猛地把他推得趴在菲亚特那仍旧温的发动机罩上。
“你最好没带枪,老朋友。”赖恩粗鲁地搜了他的,同时一直把枪口抵在他的后脖颈上。
“我没有武器,”古铜说,“我谈成交易后一向履行诺言。”古铜的面颊贴在菲亚特湿漉漉的发动机罩上。他斜过眼去,瞥见了灯光下的窗户和对准龚玉的左轮手枪。凉凉的雨水浇在他的脸上,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
龚玉恐惧地扭动着体。
赖恩粗鲁地搜查完了,退了一步。“我的天,你真这么干了。你把自己交给了我。你对自己这么有把握。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不会对准你的脑袋开一枪的呢?”
“我告诉过你了——我有后援呢。”
“是的,当然了,对呀。谁帮你呢?军统?这不是他们办事的方式。中统吗?这与国家安全无关。他们为什么要这个心呢?”
“我有朋友。”
“嗨,我一直在监视你,还记得吗?在圣菲,你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一个你可以信赖、可以给你作后盾的朋友。”
“是以前的朋友。”
“见鬼去吧。”
“弄出点声音来。”古铜对暗处的蓝警官喊道。
一只空瓶子突然落在客栈门旁的人行道上,赖恩吓得一缩。玻璃片四下里飞溅。
他沉着脸,又把枪对准了古铜。“呵呵,可能是个流浪汉,你付给他钱,他就扔那个瓶子。”
“问题是你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古铜说,“干嘛冒险呢?”
“能让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会高兴得要命的。”
古铜又是一阵恐慌,他真怕对方会扣动扳机。
而赖恩却朝敞开的门喊道:“走吧。”
一个影出现了——此人中等材,穿着件过长的黑雨衣,戴着一顶橡胶雨帽,宽宽的帽檐垂下来遮住了面孔。不管他是谁,此人左手拎了一只手提箱,右手仍举着左轮手枪瞄准窗前的龚玉。
赖恩打开菲亚特的后车门,让这个穿雨衣的男人把手提箱扔进车里。等那人坐到后座上,赖恩才打开司机座旁的车门,让古铜上车坐到那一边去。后座上的那个男人坐在古铜后面,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赖恩则一边拿枪瞄准龚玉,一边坐到方向盘后面。
“干得好。”赖恩狞笑着。“没这些麻烦,我也就不用心了。现在,老朋友,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他的语调严肃起来。“我们带你去兜风。”
他发动起菲亚特,打开前灯,开始倒车。车前灯的强光照着龚玉。透过流淌着雨水的挡风玻璃,古铜看见她正挣扎着想摆脱捆住自己的绳子,同时转过头去避开车灯的强光。菲亚特继续向后倒,她变得越来越小了。然后,赖恩调过车头往前开去,加快速度,渐渐驶离了这家客栈。龚玉安全了,古铜感到欣慰,但同时又觉得很孤单,心里空落落的。他转看了她最后一眼,看见她正使劲想挣脱把她绑在椅子上的绳子。她往他这个方向看着,眼神忧郁得让人心碎,她在为他担心。
“谁会猜得到?”赖恩把车开上客栈外面黑沉沉的街道,朝右拐去。“一段罗曼史。”
古铜什么也没说。
“她肯定已经使你着迷了。”赖恩说。
古铜仍不答话。
“喂,”赖恩把视线从道路上移开,用手枪指着古铜的脸。“这种谈话太没劲了。”
“是的,”古铜说,“她对我有吸引力。”
赖恩轻蔑地咕哝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看路。他望着后视镜。“没有车灯,没人跟上来。”
“我第一次遇到她时她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古铜问。
“什么?”
“她只是利用我得到额外的保护吗?”
“你可真奇怪。表面上像个内行,能控制住自己,却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