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子李祬今年十四岁,天朝若于明年遣使册封敝国世子最是合适,李祬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不存在任何名分阻碍,还请邵大人在何部长面前多多美言,早日遣使册封。”
邵辅忠道:“这也要皇帝批复后才能遣使赐封,柳使臣莫要心急,且在我大明欢度新年佳年,待元宵后,何侍郎定会草拟册封奏章上呈皇帝。”
张原听到遣使册封之事,心中一动:“若能借此机会去一趟朝鲜,不但可以了解朝鲜国情,争取朝鲜对大明的全力支持,又能实地考察辽东边防,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我现在已居朝堂之上,要救国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书斋空谈,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才好。”当下便微笑道:“若册封的旨意下达,在下倒是想作为使节去一趟朝鲜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柳东溟等朝鲜使臣闻言又惊又喜,历来大明派遣到朝鲜的使节大都是行人司的八品行人或者鸿胪寺的八品主簿,遇有朝鲜国王登基、王子册封、大婚这些重大典礼,大明才会派给事中、主事一级的官员前往,而象张原这样的清贵状元,从未有出使朝鲜的,若张原能成行,那就是朝鲜朝野的一种荣耀,也是柳东溟出使大明的功绩,而且从前日蔚泰酒楼诬陷案来看,张原对朝鲜很友好,当然,并不是张原想出使朝鲜就能出使的,这还要由礼部、鸿胪寺、行人司会商后确定人选再报请皇帝批准——
柳东溟喜道:“张修撰肯驾临敝国,实为敝国之幸——邵大人,敝国能否请求张修撰为册封使?”
邵辅忠有点看不明白张原的用意,出使外国自来都是苦差,除了会得到藩国的一些礼物馈赠之外,别无好处,坏处却不少,往返朝鲜至少半年,不知会错过什么升迁、交往的机会,还有路途遥远、舟车颠簸,辛苦自不必说,水土不服的话一命呜呼都有可能,更何况现在辽东奴尔哈赤骄横不臣,抢劫大明边境军民牛羊财物之事时有发生,行路并不安全,所以邵辅忠想不明白张原为什么会自愿出使朝鲜,不会真的只是为行万里路吧?
邵辅忠淡淡道:“册封朝鲜世子的使节要在皇帝同意册封后才能确定,现在说这个尚早,而且在下官微言轻,如何敢作主。”心想:“我要和姚宗元等人商议一下,看张原提出出使朝鲜是不是虚晃一枪另有图谋?”
又喝了一会酒,听得禁鼓敲响第一通,张原起身告辞,他要在宵禁开始前赶回李阁老胡同的寓所,柳东溟和金中清一定要送张原一程,路上柳东溟表示渴盼张原能作为天朝使节出使朝鲜,但现在册封世子的诏旨下不来,他未能完成王命,不能回国,实在是焦心,言下之意是想请张原帮忙——
张原微笑道:“过几日就是正旦朝会,柳使臣可以上表皇帝再次请求,在下也会呈上奏章表明贵国与我大明的亲密关系,我料皇帝会批复的。”
柳东溟见张原说得这么肯定,自是大喜,在西长安街边与张原道别时说道:“明日是休沐日,在下想到府上拜访张修撰,不知可否?”
这摆明是要送礼啊,晚明官场规矩很奇怪,收受本国官绅百姓的礼物会被指责是贿赂贪墨,而收受藩国远臣的礼物却没有人管,这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
张原道:“欢迎欢迎,不如明日中午到在下寓所用个便饭吧。”
柳东溟忙道:“不敢叨扰,在下与许副使和金参军明日午后未时初到访,喝杯茶足矣。”
戌初时分,张原与汪大锤回到李阁老胡同寓所,汪大锤去用饭,张原入内院,见朝北的正房烛火明亮,灯光照在檐下一溜长长短短的细长冰锥上泛起璀璨光泽,好似屋檐长出的水晶白须,这种美景在江南倒是少见——
张原立在台阶上奋力一纵,掰下一根冰锥,拿着手里摩挲,晶体滑透,冰砭肌骨,听得身后蕙湘“格格”的笑,回头问:“微姑呢?”
蕙湘道:“在夫人房里呢。”
张原拿着冰锥进到他和澹然的卧室,见澹然和王微在纹枰对弈,永昌棋子敲在楸木棋枰上,落子声清脆悦耳,穆真真和云锦坐在一边,穆真真正将一盏青瓷灯剔亮一些,云锦在缝制小儿的衣裳,这是为穆真真腹里的孩儿缝制的,穆真真母亲死得早,除了缝补衣裳没学会其他女红活计,云锦却是精于女红——
“谁说妻妾就一定要内斗不宁?”张原有些得意地看着眼前这幅闺趣图,房间里暖和,手里的冰锥开始滴水——
商澹然落子后抬眼看到张原,讶然道:“张郎回来了,怎么拿冰锥玩,不冷吗?”
张原将冰锥插在门边一个养梅花的象窑敞瓶里,说道:“梅花需要冰雪滋养。”走过去看棋局,王微执白先行,盘面上局势两分,他心里有数,王微的棋艺在澹然之上,王微执白的话澹然就更难赢了,看来王微有些容让,王微也不容易啊。
张原接过穆真真递上的手巾的擦干手,说道:“你们继续下,我看看儿子去。”
商澹然叮嘱道:“儿子睡觉呢,你手冰,别惊到他。”
张原“嗯”了一声,走到隔壁,小鸿渐有周妈和玉梅陪着,正睡得香呢,张原揉了揉脸,揉得热乎些,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了一下,便去书房写奏章,他要把后金这次派遣间谍的利害关系向皇帝奏明,请求出使朝鲜……
“少爷——”
穆真真端了一盏茶进来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腰肢有些臃肿,但行步依然矫捷,不象其他孕妇撑腰挺肚蹒跚的样子,张原没说年后可能出使朝鲜的事,免得家里人离情别绪过不好年。
穆真真取一册《伊索寓言》在看,不时抬眼看着奋笔疾书的张原,与张原目光交汇时微微而笑,忽然眉峰一蹙,手捂着肚子,张原微笑道:“又开练拳脚了吗?”
穆真真笑出声来,说道:“最近动得比较多,有时左一下右一下要动好一会。”
张原道:“那是耍上小盘龙棍了。”
穆真真笑,抚着肚子,一脸的期盼。
张原继续写奏章,一边道:“明年穆叔再来京城,定让他大吃一惊。”
穆真真羞红了脸,心里充满了企盼。
写好了奏章,张原又取出金尼阁昨日交给他的薄薄一册《利玛窦记忆法》,这是金尼阁用汉文直译出来的,追求的翻译快捷,这种译本颇有难解之处,好在张原理解能力强,金尼阁翻译初稿,由张原用典雅的文言润色,要让大明士人看得懂,理解得进去——
脚步声轻捷,王微进来了,张原问:“输赢如何?”
王微道:“一胜一负。”
张原道:“难为你。”
王微知道张原话里的意思,嫣然一笑道:“乐在其中。”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修微来,帮我译书,我口述,你写。”
王微坐到张原身边,欣然提笔,用毛笔写字的女子真是优雅美丽。
商澹然也过来坐了一会,问张原何时带景兰、景徽去泡子河坐冰床游玩,小徽都问了好几回了?
张原道:“那就明日先后去吧,明日午后会有几个朝鲜使臣来访,打发了他们之后就去泡子河。”
“哇”的一声婴啼,只一声,戛然而止,这是小鸿渐在提醒大家他醒了,他要吃喝拉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