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没察觉出有什么古怪,只叹了口气,“所谓君命不可违,如果重儿不答应,自然会有麻烦。而且,不只是重儿,连霍府只怕都会有麻烦,虽然安明郡主人并不坏,但是她一贯娇纵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实在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丫头。”
她垂下长睫,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夫人,那我先回房了。”
“好,去吧。”老夫人点点头,朝春潮看过去,“送送少夫人。”
“是的,老夫人。”春潮走过去帮她开了门,“少夫人,请。”
她对着春潮笑了一笑,这才走出了佛堂。
门再度关上的瞬间,佛堂内的老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郡主这丫头,真是会给人找事,她若说要圣旨,自然是能要得来的,若是那样,宁丫头怎么办?”
门外的她虽然没听到老夫人在佛堂内说的话,但是她其实早已做了决定。
若是老夫人知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想。
“小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玳瑁有些担心地低声开口。
她顿时停下了脚步。
对,还有玳瑁。
是将她留在这里,还是将她送回祝家?
“玳瑁……”她有些艰难地问她,“如果我不在霍家了,将你送回祝府好不好?”
“小姐,你要去哪里?你去哪里玳瑁都要跟去哪里!”玳瑁吃了一惊,“我是夫人买回来伺候小姐的,怎么能够离开小姐?”
她紧紧咬了下唇,“玳瑁……你愿意跟着我?”
“当然,不论是哪里,玳瑁都会跟着小姐。”玳瑁有些难过,“从夫人离世之后,小姐就很寂寞,如果我再走了,小姐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小姐。”
她蓦然抬起头去,勉强压下眼中的泪意,随即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小姐,你……想做什么?”玳瑁突然醒悟过来,“为什么说你要离开?”
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玳瑁的问题。
她要做什么?
很简单。
既然他不愿意写休书,那就由她来写。
就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君命不可违,她不想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才被迫成为下堂妻——
明明你是在害怕吧?
心内却有这样的声音再冷冷地嘲讽她。
不,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只是……
没有办法,面对霍千重的感情。
他说喜欢她。
是一时冲动,还是真正地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与他相识,也并没有多长时间,他居然说到了“喜欢”……
是真的喜欢吗?
也许只是一时的错觉?
既然他与她曾经从争执吵闹到现在,那么他与那位郡主,自然也可以。
如果他发现了这一点,对她的那种所谓的“喜欢”也会消失吧?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等到他发现的那一天,与她冷言冷面相对?
她没有办法忍受,她不要像母亲那样委屈,所以,她选择自己先行抽身。
因为先抽身的那个,才不会痛苦,也不会难过。
“玳瑁,”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的婢女,对她笑了一笑,“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跟着我吧?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千世界好不好?”
霍家客房里,安明郡主正在烦躁地走来走去。
身后跟着的下女紧张地看着她,她走到左边,她们的视线就跟到左边,她走到右边,她们的视线就跟到右边。就这样来回折腾了足有数百下之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郡主……”
“闭嘴,别烦我!”安明郡主狠狠地丢过去一个冷眼,随即继续左右来回。
真的要回去要圣旨吗?
当然要去!
蓦然浮现在心底的问题立即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对霍千重,她志在必得——
“叩叩!”客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她回头看去,有下女已经过去开了门,“是谁啊?”
“郡主。”门外的女子声音略显冷清,正是祝宜宁,霍千重的“妻子”。
“是你?”她如刺猬一般,立即竖起防备的尖刺,“你找我干什么?”
祝宜宁回身,从玳瑁手中拿过一封书信似的东西,缓步朝她走来,“这是休书,烦请郡主转交给霍千重。”
“休书?”安明郡主顿时愣住。
“是,”祝宜宁静静地点了点头,“上次郡主找我,我不是跟郡主说过我知道了吗?”
“所以,你主动写了休书?”安明郡主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心底闪过一瞬间的惶惑,但是随即她便压下那种古怪的情绪,脸上也带上了笑容,“算你聪明!”
“既然我已经这么做了,郡主也不会再为难霍家吧?”祝宜宁抬眸看向她。
“那当然,我是要嫁给千重哥哥的,难道要把他整得家破人亡才高兴吗?”安明郡主心里高兴,话也多了起来,“那你写了休书之后要去哪里?”
“那就不劳郡主费心了,”祝宜宁淡淡地笑了笑,“或许,我是那种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的人吧——”
她微微抬眸,眼神辽远。
看着她那样的表情,安明郡主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软了一下,于是便更加和颜悦色起来,“本郡主今天心情好,看在你自己主动写了休书的分上,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只要不是收回这休书,本郡主都能允了你。”
“那……”祝宜宁想了想,“郡主能给我一辆马车吗?”
“这也太简单了,”安明郡主不觉失笑,“不过是一辆马车而已,你是要离开吧,这样好了,本郡主顺便连盘缠也一并给了你算了,不过——你想要去哪里?”
她想了一想,笑了一下,“也许,是彩云之南?”
“好地方。”安明郡主笑了笑,“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找人帮你办。”
“如此,就多谢郡主了。”她微微欠身,便带了玳瑁转身离开。
直到走开安明郡主的视线范围,玳瑁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
“不要说了。”她低声开口,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玳瑁只好闭口不语,陪着她默默回房收拾东西。
只是她们都没有在意到,霍家房顶上,有人正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啊呀,居然不小心看到这一幕。”说话的人眉眼精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正是慕容休。
“那你要怎么办?”坐在他旁边的傅尚洵看着自己杯中的酒,若有所思地慢慢问他。
“你不觉得他们都很怪吗?”慕容休问他。
“你说的他们……是指谁?”傅尚洵姿态端正雅然地喝下了杯中的酒,随即朝他看去,“是指安明郡主和嫂夫人,还是指嫂夫人和千重兄?”
“这还用我说吗?”慕容休笑着勾住他的脖子,“要不,咱们做回好人,把某人找回来,看他怎么大闹霍府?”
“你会这么好心?”傅尚洵淡然一笑。
“我最喜欢看大团圆结局了。”慕容休一径笑得粲然,“如果不是,那未免也太乏味了一些。
第9章(2)
霍千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从别人手中接到休书。
休书!
多么恐怖的东西?!
尤其是那封休书,还是出自于他已经“喜欢”上的女人之手——虽然内容是休妻,但是他却觉得犹如被人打了一巴掌,又或者是他“被休”了一般。
愤然将那团纸揉成一团,想想不妥,他又将那纸团展开,当着安明郡主和那两个分明在看好戏的家伙的面,“嚓嚓嚓”撕成了碎片。
安明郡主顿时叫了起来:“喂,你怎么……”
他打断她的话,一张脸阴得几乎能下起雨来,就像外面的天气一般,“她去了哪里?”
当慕容休和傅尚洵找到他跟他这么那么一说之后,他当时差点儿就想冲去掐死安明再说。
她居然逼走了她?!
还写了休书?
可笑的休书!
安明郡主察觉到了他那种濒临失控的怒气,有点胆战心惊起来,话也有些说不好了:“她……那个……”
“说!”勃发的怒气伴随着他的手重重挥下的动作,“砰”的一下,她身旁的梅花小几顿时被他劈裂开来。
“啊!”安明郡主尖叫一声,顿时逃到了慕容休和傅尚洵身后。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好可怕!
她吓得快要飙泪了。
“我再问一遍,她去了哪里?”阴沉的脸,可以放柔的语气,如此搭配,看在安明郡主眼中,此刻的霍千重无疑就是阴险的代名词。
可是她依旧鼓足了勇气,从慕容休和傅尚洵身后探出头来,“她跟我说她是那种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的人,你那么关心她干吗?她那么大一个人,想去哪里就……”
“你给我闭嘴!”坏脾气再度重出江湖,霍千重携带着重重怒火冷眼扫向她,“她是那种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的人吗?她只是一直习惯了一个人而已——”
一直是一个人。
从她母亲去世以后,一直都是那样。
大概除了那个总是跟在她身旁的婢女玳瑁外,就没有人再主动靠近她,或者是她主动地去靠近别人。
那天他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却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来对待他。
他困惑不解,甚至曾埋怨过。
可是直到他悄悄去了一趟祝家之后,才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问题。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是因为她能够一个人活下去,而是因为她在害怕!”霍千重捏紧了拳头,“她害怕会受到伤害,不要说是她主动争取来的东西,就算是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会担心在某一天突然离她而去,我不认为她是因为害怕你所谓的从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圣旨,她只是——只是还不够信任我罢了!”
只是当他领悟到这一点,刚想要做点什么让她建立起对他的信心时,她却已经离开了他……
霍千重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失望,他看着安明郡主,“郡主,你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喜欢,要多难才能明白,要多难才能说出口……不要再任性了,我已经认定了她,就不会再改变了。”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转身就走。
“你……你要去哪里?”已经被他的话说傻了的安明郡主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我——”他顿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去找她!”
一定,一定要找回她。
“呀,忘记告诉你了,”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慕容休突然开口,“马匹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就在大门口。”
“她去的方向是彩云之南——”傅尚洵微微弯眉,“而且,她也只是才走而已。”
他的话音活下,霍千重已经火速朝外冲了出去。
雾雨凄迷,马车辚辚。
官道两侧新柳初绽,被雾雨打乱,更添愁绪。
冷落时节,弄晴微雨,欲无还有。
纤指放下车帘,祝宜宁微微一声轻叹。
还记得那日雨水节气,她允了婚,成为霍家媳。
而今又逢落雨之日,她却已代写休书,成了下堂妻。
“小姐,冷吗?”玳瑁握住她的手,帮她暖了一暖。
“不冷,你顾着自己就好了。”祝宜宁笑了笑,“这时节,也冷不了多久了,或许等明日这雨一停,天便热了起来。”
“那就好了。”玳瑁也笑了起来,“这样路上也方便许多。”
“嗯,”她点了点头,“玳瑁——”
“怎么了,小姐?”玳瑁疑惑地看着她。
“你……会不会怪我带你一起走?”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怎么会?”玳瑁摇了摇头,对她甜甜地笑,“小姐,我是玳瑁啊,无论小姐走到哪里,都不会离开小姐的,我又不是别的人……”
她的话音尚在唇边,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只听得外头马儿长嘶一声,车身顿时一阵恐怖地晃动,她们差点儿就从马车上翻了下去。
玳瑁大惊失色,高声喊着外面的车夫:“出了什么事?”
“姑娘,有……”车夫的话没说完,就仿佛突然被人抓起来扔到一边似的,再也没了声音。
马车此刻终于稳定下来,她们胆战心惊地正要掀开布帘,却没想到有人快了她们一步,“刷”的一下,直接将那帘子扯了下来。
好……好粗鲁……
玳瑁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下意识把自己朝马车里塞了塞,“姑……姑爷……”
霍千重咬牙切齿,身上早已被连绵雾雨打湿,头发粘在了一起,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是却依然气势万千,他一脚踩上马车,立时就已抓住了祝宜宁,“你要去哪里?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怒火熊熊,“我说了喜欢便是真的喜欢,难道你准备罔顾本少爷的喜欢,逃到什么见鬼的地方去吗?”
又是“喜欢”——
祝宜宁在心内叹了一声,缓缓抬眸看他,“你说的喜欢,是多久?一天,十天,还是一个月?”
只是他大少爷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全都不是!”他直接吼她,“我说了喜欢,期限自然会是一辈子,什么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的?”
“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时间,谁知道呢?”她想要抽开自己的手。
可是他却握得那样紧,仿佛想要将她嵌到他的身体里似的,“我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她张口欲语,却被他以眼神狠狠逼住,只好无奈闭口不语。
他就那样看着她,“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低低地问他。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受伤,也知道你对我没有信心,可是——”他看着她美丽的眼眸,“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这样走开。”
“我并没有……”她想说的话,却因为他竖起一指放在她的唇上,而全数吞咽回肚。
“你有,你就有!”他以自己凶死人不偿命的眼神强迫她承认,然后继续握着她的手,“答应我……不要再这样走开了好不好?”
她迟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保证,不会让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情,有成真的可能!”他果真竖起手指做发誓状。
她的眼神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心,却微微地松动了一下。
“我保证,只钟情于你一个。”他再度做发誓状。
“男子的承诺,从来不算数。”她低低开口。
“若不算数,随你处置!”他大义凛然,仿佛此刻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随便我怎么样都可以?”她怀疑地看着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拍着胸膛保证,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嚣张自大的模样,“何况这是本少爷说的话!”
她看着他那副样子,终于失笑,连忙以袖轻掩住半张芙蓉面,只是那一瞬间皓齿微露红唇轻扬眸光流转之姿,却已经深深地印入了霍千重的眼中。
她真的很美——
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突然微微低头在她手心里吻了一记,随即抬头问她:“对了,我听说是安明给了你这辆马车和盘缠?”
“嗯。”祝宜宁被他这样一吻,心下顿时乱跳,脸红得更加厉害,“郡主……挺大方……”
“如此甚好!”霍千重突然对她一笑,随即将她朝马车内好好一送,然后才翻身上车,抓住了那马儿的缰绳。
“你做什么?”祝宜宁一边看他,一边朝那路边被他扔在一旁的车夫看了两眼。
“既然她这么大方,咱们就用她送的马车和盘缠好好出去玩一圈才回来吧!”霍千重哈哈一笑,一抖缰绳,马鞭扬起,“啪”地在空中响了一下,马儿顿时奋蹄拉着车又走了起来。
“可是……郡主她……府里怎么办?”祝宜宁心里乱乱的,觉得好像落下了很多问题没有处理。
“甭管那些了,你跟着我就是了。”他回眸一笑,随即继续驾驶马车继续前行。
而直到许久之后,祝宜宁才终于从他那一笑中回神。
他说,他说了喜欢便是喜欢。
虽然她还是不能够确定这种“喜欢”离“爱”还有多远,可是——
她的“喜欢”却离“爱”只有咫尺。
即便曾经针锋相对,即便曾经口角争执。
可是现在的她,却是喜欢的,或许,从现在开始,会一直喜欢下去。
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吧,她跟着他就是——
“小姐……你们……”虚弱的声音响起,可怜的小婢女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