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爆炸,塌方,这都是家常便饭。旷工本来就是高危职业。
挖煤的掌子面的活儿异常困难。矿层到这儿变得极薄,坑道又矮又窄,工人们连腰都直不起来,刨煤的时候,稍不留意就要擦伤胳膊。另外,坑道里越来越潮sh,大家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唯恐突然出现一股急流冲破岩石把人卷走。
昨天,老人家刨煤用力过猛,拔镐的时候,一股水直喷了他一脸。但这不过是个警告,只是使掌子面更潮sh更肮脏些罢了。而且,他也不大考虑将会发生的意外,现在他跟同伴们一样,什么也不在乎,毫不顾虑危险了。他们在瓦斯中干活,连眼皮发沉,睫毛上有了瓦斯留下的蛛网般的东西都不觉得。有时候看到安全灯的火苗变白或变蓝,他们才想到瓦斯,立刻有人把耳朵贴在矿岩上,谛听瓦斯发出的咝咝声,每个缝隙里都有冒气泡的声音。然而,更大的威胁是坑道随时随地都可能倒塌,因为匆忙支起来的坑木很不牢靠,而且地面被水泡松,已经不坚固了。
不满的情绪越来越增长,工人们对江大帅讲述着矿厂长的威胁:已经拖欠他们两个月的工资了,最近还要降低每车煤的价格,支坑木另外给钱等等……
在这狭小的角落里,在这离地面近六百米的地下,造反行动正在萌芽。
过一会儿,人们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浑身沾满煤污、这些由于闷热的井下浑身躁动的人们责骂起公司来。大家已经吃不上饭了,再要降低工钱会变成什么样?
在矿井下面,人们大喊大叫地发泄着愤怒,把嗓子喊得直冒烟。
江大帅听着,气得发抖。
“轰隆!”
忽然,就听见远远的一阵闷雷般的响声,把整个矿井都震动了。
“怎么回事?”江大帅喊了一声,丢下尖镐注意倾听。他以为他身后的巷道塌了。
这时经验老道的老人家已经跑到掌子面的斜坡上,嚷道:“快!快!有地方倒塌了……”
所有的人都像兄弟般地互相关切着,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们手里的安全灯的火苗上下跳动着,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弯着腰,几乎是四肢着地地沿着坑道跑着;他们不敢放慢脚步,一边跑一边互相探问,互相简短地回答:“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事了?大概是掌子面上吧?不是,声音是从底下来的!多半是运煤巷道!”
他们一到通风巷道,就一拥而下,一个挨着一个地向下溜,也顾不得碰破擦伤了。
在这老鼠洞似的地道里,安全灯模糊地照出黑影憧憧奔跑着的人群。
坑道崩塌的气浪在巷道里扬起浓重的灰土。
矿工们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他们手里拿着火苗突突跳动着的安全灯从四面八方,从最远的掌子面上赶来。
“在这边!快过来啊!”最先赶到塌方地点的人,立刻大声呼喊,召唤伙伴们。
从底下掌子面上赶来的第二批人,站在堵住了巷道的大堆泥土的另一边。
人们发现巷顶塌了十多米,损坏还不怎么严重。但是,大家一听土堆中传出濒于死亡的人的呻yi声时,心立刻紧缩起来。
一个工人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嚷:“赵老六压在下面了!赵老六压在下面了!”
这时候,江大帅同老人家他们正从通风巷道里滚下来,老人家听到了,他在绝望中气得只是咒骂:“他妈的!你说什么?我儿子,小六子在下面?他妈的!真他妈的!你个王八蛋,怎么会压在下面……”
在一片可怕的混乱中,老人家骂着骂着呜呜地痛哭起来,不停地惊呼着,使气氛更加显得阴森凄惨。
大家企图劝住老人家,然而每听到一声呻yi,他就哭叫得更加厉害。
江大帅感到心慌意乱。他把耳朵贴在石头堆上听了一会儿,发现有呻yi声,下面的人肯定还没有死。
老人家没完没了地呼唤着儿子,但是没有一声回答,呻yi的声音一直单调地继续着。
大家问他的姓名,回答也只是呻yi声。
“快抢救!别的以后再说吧。”江大帅站起来,连声说,“快抢救!”
江大帅立刻指挥抢救工作。矿工们用铁锹和尖镐从两头向塌落下来的石土进攻。工人们在他身边一声不响地挖着,江大帅指挥着运土工作。
下班的时间就快到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但是在伙伴尚处在危险之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回去吃饭。不过,大家也想到,要是家里见不到一个人回去,一定会不放心的。
一个小时过去,但是清理很不顺利,因为不断有新的矿层塌落下来,否则早就清除掉一半了。
老人家不哭了,他发疯一般顽强地挖着,一个矿工走过来打算替换他干一会儿,他用一个激烈的手势拒绝了。
“慢一点!快挖到人了……小心别铲着人!”江大帅终于看不下去,发话说。
的确,呻yi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
工人们一直循着这个不停的呻yi声挖着,现在,呻yi声仿佛就在镐下面似的。
突然间,声音停止了。大家无声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黑暗中感到掠过一阵死亡的寒气,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江大帅沉声道:“大家镇定,继续挖!”
工人们又低下头,继续刨啊,挖啊,汗水sh透了全身,骨头都要累断了。
“出来了!出来了!”一阵惊呼我,他们先挖出了一条腿,于是大家开始用手扒,把四肢一个个地扒了出来,不幸者脑袋并没有受伤。
许多安全灯一齐照过来,立即辨认出受害者是“赵老六”。老人家唯一还活着的一个的儿子,老人家的儿子都死在了这个矿里。
江大帅走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还有脉搏,他身子还未凉,再一检查,发现他脊椎骨被一块岩石砸断了。
“大家小心,用被子把他裹起来,然后放在斗车里,”江大帅命令道,“快!”
……
此时,工人俱乐部。
“二位先生,听在下一言,这完全是个误会。”矿长李寿铨低声下气的说。
“误会,误会……”副矿长舒修也改变为软化手段,说:“二位先生,请千万不要把查封俱乐部的命令向工人公布,这里是一场误会。”
他们还发誓赌咒,答应要往官厅疏通,对俱乐部加以保护。
硬的不行,立刻就软了。这是高桥新二交代他们的,只要他们能拖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能平息事件,就由他们来硬的!
“二位矿长能如此识大体,那更好。”齐绍六笑笑,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他们软了,他就得寸进尺,这都是江大帅平时教导的:“其实,工人等也是为提高工人知识起见,组织俱乐部,成立已经数月,并已陈明行政官厅出示保护在案。乃近日谣言迭起,传闻肖镇守使欲封闭俱乐部。工人等异常愤激,各处传述,以为此次谣言起因,皆由路矿当局欲借外力破坏俱乐部。工人等势不承认。今将全体部员提出最低限度之要求,只不过三条而已。”
二位脸色就变了,这两毛头小子,登鼻子上脸了!
“您说!”
单立励和齐绍作这么久,立刻明白怎么回事,马上接着说:“这第一嘛……请矿长会同株萍铁路局局长陈请行政官厅,明白出示保护俱乐部,严禁造谣。第二、俱乐部所设互济、游艺、学校等项,现每月开支预计约二百元,请路矿两局按月各津贴一百元;第三、请于七日内将从前积欠工人存饷一律发清。”
“可否容我们回去商讨一下,这可不是我们两个可以做主的。”
齐绍六笑道:“以上三条,请于三日后午前十二时以前完全答复,以息众愤。如至期未蒙满意答复,工人等迫不得已当为最后之对付。”
二位矿长明显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