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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67部分阅读(2/2)

师傅都来开会了。

    贾革命更害怕的是叫上面的人知道这事。

    “都给我原地坐着,谁也不许动。”

    有人突然喊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起回头。一线滚滚黄尘动地而来,

    “是风,起风了,风要过来了。”大家一起抬头看贾革命,贾革命阴沉着脸,叫喊:“给我坐着,不许动!谁也不许动!战天斗地,难道还怕风吗?狂风暴雨正是考验革命战士的极好机会……”

    风,来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多么豪迈、浪漫的意境。可这哪里是风,是沙尘暴!还未等人们反映过来,风沙已将人们裹挟起来。只一瞬间,天地间混沌一片,连人都看不见了。

    人们置身于黄沙的旋流中,沙砾猛烈抽打着脸,使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我睁不开眼了,”“我喘不过气来了……”短促的话语倏忽被狂风卷得无影无踪,耳边只剩下呜呜作响的风声。电线杆倒了,树倒了。沙尘暴像个残暴的恶魔,对所有的东西疯狂地施虐。

    沙暴中人们相互摸索、寻找,摸到了便不管是谁,牢牢抓住不放。黄沙冲淡、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戒备。大家互相紧紧依偎,呆若木鸡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蹲在地上,无奈地等待、忍受着,似乎思维都停止了。人类在恣肆的大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惶遽、无助。

    当风沙像潮水般退去时,每个人都成了真正的土人,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几乎所有的旗子、语录牌、像都被狂风卷走了。这支经过风暴洗礼的队伍,蔫头耷脑,垂头丧气,活像一群出土文物。

    只几秒钟的功夫,瓢泼泥浆突然从天而降,砸向这群倒霉的人。刚被风暴席卷的人们,还没抖落肩膀上的黄土,抠掉眼睛上的黄沙,一场暴雨又不期而至。操场顿时成了泥水的海洋。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沈小军。

    他不顾一切跳起来往回跑。后面的人仿佛才醒悟过来,跟着他狂奔起来。人们四下里奔逃,有人一不留神,摔倒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接着倒下,爬起来接着跑。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抱怨,雨水如注,呛的人喘不过气来,根本说不出话来。远远的,仿佛听见雨水夹带着雷声,过来了……

    终于,贴着每个人的头皮,炸响了!

    “啊――”有一个人喊出来了。带着哭腔挣扎的呐喊。所有的人都随之喊起来。

    “天哪――”

    茫茫天地混沌之间只剩下这群狂奔的人。

    许多年以后,我看到一篇文章,讲述欧洲普法战争时一支法队进入一片洼地后,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雾笼罩直至失踪,便回忆起那次老天爷对那几百人的戏弄,感叹大自然永远不可名状的造化和诡谲。

    十八 释放的硫化氢

    已经过去两天的时间,胡继宝仿佛人间蒸了一样,仍然没有下落。

    贾革命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齐新顺已经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他:“一定要找到胡继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你这个校长就不要干了!”

    贾革命6续派人去了陶乐县城、平罗火车站,甚至连银川、石嘴山都去了人,就是没有找到胡继宝。连沙丘上都派人搜索了两遍,难到这家伙插翅飞了?见了鬼了!

    沈静如一边拌猪食一边问小军:“你说也怪啊,这个胡继宝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他会不会上平罗坐火车跑了呀?这往东是去北京的火车,他那天失踪的那个时间和那趟火车基本吻合。要不就是往西去了兰州。不过兰州的火车要到半夜才开,贾革命的人把车站搜了个遍,也没找见他的人影。”小军冷笑了一声,说:“爸,您操那心,他就有那心,也没那劲儿啊。”“怎么讲?”“饿了好几天了,哪来的力气逃跑啊,要您的话,您跑得动吗?”“你这孩子,怎么拿我和他比呢。”“我就那么一说,再者说了,您别忘了,要去车站,还得到黄河边坐船呢。可是那些艄公压根就没见过他这么个人。他又没本事游过去。依我看,没准啊,他真跟人说的那样,上天入地了。”沈静如一时没弄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你是说……”“爸,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早上张大勺到菜窖去拿菜,现菜窖的门关的严严实实。他推了两下,推不动,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他觉得不对劲,赶紧跑到食堂去叫人。“怎么说的这是,啊?那门怎么就推不动了呢,前两天我还进去拿菜呢,会不会是里面塌了把门给堵住了呀。”

    一下来了不少人,贾革命也来了。他叫人把门砸开。张大勺说:“别砸门啊,门坏了,还得找人修,这过往的老乡瞅见没人就偷菜……”贾革命喝斥道:“住嘴!就知道你那些菜,这里面有情况,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我……”张大勺不敢说话了。

    门,被人用斧子劈开了。没什么东西堵住门,是有人将门从里面拿木棍顶住了。菜窖里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从地面到菜窖是一个长长的坡道。贾革命指着张大勺说:“你地形熟,你下去。”张大勺害怕,可是又不敢说不,胆战心惊地说:“那什么,能不能拿绳子拉着我啊?”“胡扯!什么绳子,你平时下去取菜还用拴绳子吗?”“我是说那个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不是撤的快点吗。”“少废话,下!”

    张大勺磨磨蹭蹭进了菜窖,所有的人都在上面抻着头往里看。“喂,里面的,看见什么了,言语一声啊。”张大勺一点点往里蹭。“那什么,你们给我拿下来个手电啊,我什么都看不见。”贾革命对身旁的人说:“赶紧给他找个手电来。”拿到手电的张大勺往菜窖里面一晃,随即喊了声:“妈呀!”把手电一扔,掉头就往上跑。“看见什么啦?啊?”贾革命问。张大勺跑出菜窖后一坐在地上,手指着菜窖结结巴巴地说:“死了,死了。”“啊?谁啊?”“胡……”众人一听吓得都往后退了一步。

    菜窖里死的人确实是胡继宝。

    人被从菜窖拖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死之前肯定非常痛苦,胸前已经被抓烂了。

    人们在他的尸体旁站了很久。新上任的秘书白东海请示贾革命怎么处理胡继宝的尸体。贾革命想了想说:“自杀就是自绝于党和人民,是叛徒。对叛徒还能怎么办,拖到沙丘里埋了算了。”

    贾革命不相信胡继宝是自杀死的。身上没有伤痕,又没有服毒上吊,好好的人进去怎么就会死了呢?他认定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几个人用毛巾把鼻子、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用炕席把胡继宝的尸体连同他的衣物一卷,在沙漠里挖了个不深也不浅的坑,埋了。那个菜窖也被封了。

    早上下地的时候,听着大伙的议论,走在后面的汪琪琉突然说:“他是中毒死的。”“你怎么知道的?”汪琪琉解放前曾经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是国民党时期的工程技术人员。解放后在工程机械系任教员。“这很简单,那个菜窖很深,里面通风差,本来空气就少,胡继宝又把门给堵死了,再加上存放的蔬菜释放的硫化氢有毒的气体,进去的人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死亡的。不信的话,可以做个试验,把蜡烛点着了放进去,不会过多久,蜡烛自己就熄灭了。”

    大家一听,都觉得汪琪琉说的有道理。

    问题又来了。那他是有意把门关上的呢,还是由于慌张,进去后关上门以后憋死了呢。如果是有意关上门,那就是自杀了。如果是害怕被人现关上门,那就是他在里面躲藏的时候慢慢憋死的。同是死亡,有着本质的不同。

    说来说去,大家最后还是比较认同前一个答案。

    贾革命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就最讲认真。”

    贾革命认为通过他对胡继宝的了解,认定他是个很怕死,很惜命的人。这样的人要自杀,那他就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那他的勇气来自何方?就是因为一次批斗会?那不是勇气,那是惧怕―惧怕革命群众,惧怕无产阶级专政。

    想到这,贾革命多少有点明白了,说来说去胡继宝很有可能还是自杀,但他不是有了自杀的勇气,他是惧怕。他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愿意挨斗。他害怕面对那些当初被他往死里整的那帮人看着他被斗,那样的话还不如死。应该说胡继宝是被吓死的,这就对了,这应该就是他死亡的动机和原因。

    十九 “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故乡”

    过了几天,一个农村女人来干校,要见干校领导。

    有人指给她校部的门,告诉她找个姓贾的校长。

    贾革命没见过这个女人,问她:“你有什么事啊?”“俺听说俺男人没了。他人是咋没的?埋哪了?”“你男人是……”“胡继宝。”“你男人是反革命,他反对。干校要批斗他,可还没斗他呢,他就自杀死了。”胡继宝的女人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啥?他反对?好好的他咋会反对呢,俺男人出身贫农,最忠于了。再说他为啥要自杀呢?那他走前没说啥?”贾革命不耐烦地说:“说啥?啥都没说。”“那石头扔水里都会留个响呢,他咋就连个话都没留下呢?”贾革命对白继海说:“是谁把她带进来的?真会添乱。”说完起身就走。胡继宝的女人要跟着出去,被白东海拦下了。

    那女人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东海,“那你给俺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一个大活人咋说没就没了呢。”她等他给个答案。白东海有点犯难了,他出去请示贾革命。贾革命站在门外抽烟,一见他过来就说:“什么事都来问我,一个乡下女人还不好打,你带她去那坟上看看不就完了。”

    白东海带着胡继宝的女人去了沙漠。

    胡继宝女人一路上边哭边喊:“孩儿他爸,俺来送你了啊,你显显灵,给俺指个道,俺好给你烧纸。”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刮起一阵黄风,把地上的沙子、骆驼草刮得团团转。那女人又哭了。“孩儿他爸啊,俺知道你来了。俺这就给你烧纸啊。”

    女人催促白东海快点告她坟在哪,可是白东海怎么也找不到埋胡继宝的地方了。那天埋人的时候他也在。他记得很清楚,旁边不远处有三棵胡杨树。可是在那三棵胡杨树旁,却怎么也找不到胡继宝的坟包了。

    “就在这,没错。当时埋的时候我在呢。怎么会没了呢?”胡继宝老婆一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活着见不着,咋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有啦。俺不走了,俺来就是给你烧纸来的,找不到坟头,俺不能走啊。”白东海在胡杨树的周围连着转了几个圈,终于,在一片洼地处,他找到一顶棉帽子,还有半张破炕席。他认定这帽子就是胡继宝的,因为帽子是军用的棉帽子。他用脚踢开来一看,帽子里面写着胡继宝的名字。

    “只有这个帽子了,其他东西都没了。我估计是叫狼或是野狗把坟刨开叼跑了。”

    胡继宝的老婆紧紧握着那顶帽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直哭得天昏地暗。最后从包里拿出一沓准备好的纸钱,装进一个信封里。“大兄弟,俺不认得字,烦劳你给俺把孩儿他爸的地址写上。”“这可怎么写啊?哪有地址啊?”那女人愣了一下,说:“没地址你让俺往哪烧钱啊?”“烧就烧了呗,还要地址?”“那咋能成?没个地址他要收不到咋办?”

    白东海一想,跟这女人也说不清什么,索性说:“你什么都不写,钱就跟着烟走。自己亲人烧的钱,不用写地址就能到。我要是给你写地址,是外人写的,肯定收不到。再说写上地址他不在家咋办。”女人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白东海催促道:“天快黑了,你赶紧着。”女人听了,只得把纸钱烧了。

    看着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胡继宝女人哭着说:“孩他爸,拿着钱买点东西,别舍不得花,俺还会给你寄钱的。你在那边放心吧,俺会带好娃们的。”说完把那顶帽子装在身上,哽噎着说:“俺把这个拿回去,也算俺没白来一趟。”

    回到校部,天已经完全黑了。白东海不敢再找贾革命。他到食堂拿了两个凉馒头给胡继宝的老婆,对她说:“干校这地方地处反修前沿,就是离苏修不远,不让外人来住,你吃点东西就走吧。”“这晚了,你叫俺走啊?”白东海说:“那你不走住哪啊,干校又没有招待所。”女人站了一会儿,指了指食堂烧火的炕道,说:“那俺在这蜷一宿成不?天黑,俺又不认道。”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勺起来捅火做早饭,下到炕道去捅火。看见一个女人正蜷缩在炕道里。见他下来,蹭的一下站起来。

    张大勺吓了一跳。见那女人脸上抹的都是黑灰,还以为是来偷媒的老乡。

    “俺,俺是来给俺男人上坟的,太晚了,回不去了,俺就在这炕道里蹲了一晚。”“你男人是谁啊?”女人的泪水下来了。“胡继宝啊。”一向饶舌的张大勺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炊事班的几个人都围上来,像看稀罕动物一样看胡继宝的女人。

    “呦,敢情,胡校长的老婆长这样诶,怪不得他不喜欢女人呢。”“你胡咧咧啥,让她听见。”张大勺问她:“家里有孩子吗?”“有。三个娃,两个女子,最小的是儿。都要来看他爸,俺没让来,盘缠太贵。”“你怎么来的啊?”“俺坐的火车。”“下火车呢?”“俺一路问着,走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火车站离这可不近。“那你一会儿还是走回去啊。”“唉,俺这就走。”女人正要走,张大勺说:“等等。”女人站住了,不明白叫她干啥。张大勺进屋拿了几个馒头,又拿了一块酱疙瘩咸菜,用张报纸包好,递给胡继宝媳妇。“拿着,路上吃。”女人接过纸包,从头上取下头巾,把那几个馒头包在头巾里。“这位大哥啊,你是好心人,俺们……”胡继宝媳妇朝张大勺再三鞠躬,抹了把眼泪,转身走了。

    几个人注视那女人走远。突然炊事班的一个小伙小声问张大勺:“师傅,咱们今天不是有手扶上县城拉菜吗……”“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我把这岔儿都给忘了。”

    胡继宝老婆坐上手扶拖拉机,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后面的拖斗里探出半个身子一个劲地朝他们几个招手。

    几个人看着胡继宝媳妇走了。那小伙问:“师傅,您就不怕那边的知道?”他指指校部那个方向。张大勺看看那小伙,又看看身边的几个人,说:“知道就知道,我怕啥。我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管,那我还叫人吗?我不是可怜胡继宝,我是觉得他这媳妇可怜……唉,你们都看见了,人哪,别太过了,你看那胡继宝活着的时候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多神气啊,谁知道最后落那么个下场。世事难料啊。真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生前枉费心千万,死后空留手一双。休得争强来斗胜,百年混是戏文唱。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故乡。”

    二十 缘分像风一样

    一大早,郭老太太就找上门来了。

    雪晴见郭老太太进来,还以为她是来催自己去报名。还没等雪晴张口,郭老太太把手里的语录一拍,说:“你在家哪,这就好,我还怕你走了呢。”“大妈,您找我有事吗?”雪晴奇怪这回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进院门就笑眉笑眼地上下打量雪晴。“有事啊,当然有事。”“唉呦,我说雪晴啊,人都说这条胡同里就数你长得最俊,说的可真没错。你看这模样,这身条,真是百里挑一啊。这打远一看啊,还以为是画上下来的仙女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大妈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我们胡同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哪……”雪晴打断郭老太太的话,说:“您上我们家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郭老太太一挥手说:“瞧你这闺女说的,我看见你我就高兴,还不兴我夸夸你啦。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我得天天供着你。”

    说完,老太太往屋里瞅瞅,问:“你妈呢?不在家?”“上医院了。”“得,那我就跟你说。”郭老太太看看雪晴,抿嘴一笑,用手里的语录指指雪晴,说:“我就看你这孩子命好,摊上这好事。”“什么呀?”“有人看上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