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不能走啊!”,不知人群里谁先开的口,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迅即被燃爆了,一时间“不能走”的呼喊声响彻长街;同样不知道是谁率先拜倒在地,衙门前的人群就像六月里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浪赶着一浪的齐刷刷倒了下去。
数百千人齐俯首,只为一个理由,他们要留住唐成,要为自己,为龙门留住这个几十年不遇的好官,尤其是在当前饶乐局势传言纷纷人心难定的时候,他们更是要留住全县人的主心骨。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在地上用无比殷切的眼神看着你,嘴里不断呼喊着不能走,无论后世还是穿越之后,唐成从不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便他在后世的电视剧中偶一见到这样的镜头时必然要嗤之以鼻的骂一句脑残狗血,但此时自己真正遭遇时,还是被彻底的震撼和感动了。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心理满足,由此催生出的是感情与责任,此前想到要走时本就苦涩烦乱的心绪在经过了如此的催化剂之后,唐成自上任以来在人前一直敛藏着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沙哑着的喉咙还没蹦出一个字儿,发红的双眼里已有两滴涩泪窜出。
饶是唐成闭眼的快,也没能收住这两滴溢出的泪水,阶下本就惶惶的百姓们那堪这样的场面,看着素来沉稳的县尊大人真情流露,眼落涩泪,先是那些孩子和妇人忍不住的哭了出来,继而许多汉子也忍不住低下头掩藏住发红的眼圈儿,从唐成出来到现在未发一言,衙门前已是哭声一片,整个场面哀痛无比。
正在台阶上的唐成紧闭双眼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时,靠前的人群里几个白发苍苍的耆老被其他的百姓促推着站起身走上前来。
几个老人中年级最大的一个颤颤巍巍的到了阶下后,推开身边人的搀扶哆哆嗦嗦的拜下身去,“自大人上任以来,实以父母之心善待龙门子民,近年余以来县政清明,百姓安居、生业繁盛,若以县尊大人于我龙门百姓之恩惠,今日便是送上十面、百面德政碑亦不足以表达我等感激之情。然则此时不见一面德政碑,实因子民们万万舍不得大人”
费尽力气说完这几句话后,那老人颤巍巍站起身上了台阶后再次拜倒在唐成面前,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靴子,“大人,留下吧!”,言未毕,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已是涕泪横流,与此同时,其他几位老人也都拜倒下去,十多只手都抓在唐成的薄底官靴上,“大人,留下来吧!”
这幕一出,阶下百姓群中的哭声愈发的大了,许多人竟是用怒吼一般的语调跟着老人们一起喊道:“大人,留下来吧!”,其声之大,整个长街都嗡嗡回响。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那些个公差们再也忍不住的低头悄悄揩抹眼角,唐成刚刚收摄起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行行浊泪从紧闭的眼角处一串串不受控制的滑落流出。
现在的他只觉得心里一团火似的东西不断膨胀上涌,紧紧的堵在了喉咙口儿,鼻子里更是酸的难受,实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钱三疤从阶下的人群里艰难的走了上来,因唐成被那些老人围着他也靠近不得,只能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道:“大人要走的消息传到东谷了,万余庄户们现正在成群结队往这边赶,这些人太多……大人看要不要放他们进城?”
“龙门百姓要进龙门县城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钱总捕你速去找城门监,请他将手下三百镇军兄弟都调出来沿途沿街布防以维持人群秩序”,涩涩的说完,唐成反手抹去脸上冰冷的眼泪后俯身去扶老人们起身。
“不走了,不走了!”,唐成将那年纪最长的老人扶起来后,直视着他那双婆娑浑浊的泪眼郑重声道:“本官定当竭尽全力以保龙门安全”
那老人并不明白唐成话里的真正意思,但“不走了”三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便欲再次拜倒为谢,被唐成强拉住后这因喜流泪的老人转过头去竭尽全力的说了一声,“县尊大人不走了!”
这句话在极快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衙门口阶梯下的人群,哭声未尽震天的欢呼声已随即响起。
唐成拱手向阶下连行了四个团礼后,欢呼声才慢慢的小下来。
“本县尚有紧急公务处理,列位便请回吧,你们几个过来,好生将列位耆老送回家”,招来一边的公差吩咐完毕后,唐成再次向老人及阶下的百姓们行了一个团礼后,转身回衙而去。
“大哥,做官做到你这地步,真值了!”
看着跟上来的张相文双眼发红,唐成特意嘱咐道:“今日有这场面就说明我此前在龙门推行的这些政令有可取之处,你接手县政之后短期之内还是不要大变的好……”
唐成正自说到这里时,蓦然便听身后有一人朗声叫着他的字,“唐无缺!”
自打唐成抵任龙门县令以来,在外面谁不要尊他一声“大人”,就连张相文在人前也不例外,是以这声大庭广众之下的呼喊听来份外特别,唐张两人应声停步转过头来时,便见着衙前阶下正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白衣胜雪的儒服士子。
一见着这人,张相文顿时嘟囔出口,“柳随风!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自打刚才说出那句“不走了”之后,唐成此前心底的苦涩与烦躁顿时一扫而空,虽则前途艰难甚或有性命之虞,但对此时的他而言,这不过是愈发激起他的斗志罢了。
乍然之间解了心中枷锁,又在这千里之外突遇故交,于唐成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当下也不理会张相文的嘟囔,满脸笑容的快步而出,走到柳随风身边后便狠狠在他肩头擂了一拳,“好你个柳无涯,什么时候到的龙门,竟不来寻我?”
听柳随风在县衙门前随意呼喝县尊大人的官讳,他身边许多正自散去的百姓猛的停住了脚步对其怒目而视,这些人一边瞪着他一边看着衙门里面的唐成,只要县尊大人一个脸色不对,柳随风必定逃不过一顿群殴胖揍。
及至见县尊大人对这人如此亲热之后,百姓们这才收了怒色,只是却不肯就走也不靠前的在四周里围起了圈子,此时他们再看柳无涯时的眼神儿就不一样了,看看这长相,看看这气度,听听这名字,啧啧,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果然不愧是县尊大人的好友!
故人相见的私事却被人这样围着看毕竟别扭,唐成问完之后,侧身引手道:“走,内衙书房说话”
经年不见的柳随风却是半点没变,依旧是那般骄傲的目无余子,虽被众人围观也没有半点不自然,边往里走边含笑道:“我三日之前便已到了龙门”
“噢!”,直到此时唐成才猛然想起来柳随风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刚才自己人前落泪的场面岂非全被他看到了?
一念至此,唐成心里颇是别扭,“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似是知道唐成的心思一般,柳随风闻言后莞尔一笑,“某适才站在对面的树后,明府大人自然见不到我。若非是见着适才那一幕,某也不会呼名相见”
言至此处,柳随风蓦然停了步子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唐成正色拱手行了一礼,“三载以来某常怀与汝争胜之心,直至今日,直至适才,才说的出一个输字,且输的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