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皇后有了喜脉。是刻意等过了三个月,胎相安稳了才放出消息。
皇后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本是极好,但是曾受过重伤,险些殒命,一度身子甚是虚弱,精心调理了一年多才渐渐复原。
皇上登基之前,有过几个挂名的妾室,登基后,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正宫仅一个皇后。官员们找出了各种理由劝皇上广纳嫔妃,皇上全当成了耳旁风: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不予理会。于是官员们开始诟病皇后善妒,不为皇上子嗣着想。
在这么多前提之下,皇后有了喜脉,实在是一桩喜事。
燕王妃、太夫人、叶浔等一众命妇纷纷进宫道贺。
皇后穿着素净的夏衫,月份还小,身形依然纤细窈窕。容颜不施粉黛,更显得清丽绝尘,怎样的风波是非都似与她无关,始终是遗世**之姿。
皇后有喜之后,皇上恨不得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又是闲不住的,颇觉日子沉闷,在燕王妃、叶浔进宫时道:“你们隔三差五就进宫来与我说说话吧?这日子真是无趣得紧。”很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样子。
燕王妃和叶浔笑着称是,被宠得太厉害了,也会平添一些小烦恼。自此后,皇上每隔三五日就让内侍唤两人进宫做伴。
也是在这段日子,柳家松了口,答应了孟宗扬与柳之南的亲事。叶浔大大的松了口气。而她出入宫廷频繁了,偶尔会遇到孟宗扬。
孟宗扬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这日,叶浔离宫回府之际,他找到了她,笑道:“日后我们可就是亲戚了。”
“嗯。”叶浔笑着点头,“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孟宗扬看看左右,见周围没什么人,取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坠饰,“她生辰快到了,当日我要留在宫里当值,这个你交给她,她喜欢猫猫狗狗兔子鹦鹉这些。对了,明日阿七会送一只鹦鹉到你府里,你也帮我转交给她吧?”
“行啊。”叶浔接过坠饰,笑着打趣,“当你们的亲戚可真累,总要给你们跑腿。”
孟宗扬就笑着拱手行礼,“麻烦你了,你这些好处我都记着呢。”
“放心,我会亲手交给她。”叶浔摆了摆手,“快回去当值。”
“行!”孟宗扬步履匆匆地返回御书房。
第二天,阿七把一只鹦鹉送到了裴府。
两只猫看到鸟儿,喵呜喵呜地叫着,围着鸟笼打转儿。
叶浔生怕鹦鹉被两个小家伙灭了,当即就去了柳府,亲手送到柳之南手里。
柳之南一手拿着坠饰,一手给鹦鹉喂食,满心的欢喜都在眼底流露无疑,嘴里则给叶浔说着铺子里的进账:“总算是开始盈利了,之前赚的还不够开销呢。看起来你说的对,真不是心急的事儿,更没有一开始就赚钱的买卖……”话开了头,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叶浔惬意地坐在一旁享用茶点,看着柳之南活泼灵动的样子,心想自己若是个男子,也要将这女孩子娶到家中,听着她每日絮叨家长里短——是让人心生暖意的絮叨,会觉得岁月悠长,时光静好。
五月下旬,是太夫人的生辰。叶浔和裴奕正商量着如何操办的时候,太夫人已发话:不准操办。兴致勃勃的两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好说歹说,总算让太夫人点头,同意当日将亲朋好友请来热闹一番。
当日裴家二奶奶、三奶奶都带了儿女过来,此外便是柳府女眷和叶府的的王氏。
午间、晚间都设了宴席,为着下午让人们都尽兴,叶浔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前来,偏偏她与太夫人都不爱听戏,陪人们坐了一阵子,便相形去了花园漫步。
太夫人从开春儿就着手的玻璃花房已建好了,里面开着各色金贵的花朵,从外面望去,花团锦簇,煞是悦目。一些女客游走期间,啧啧称奇。
太夫人远远看了一眼,便携了叶浔的手,转向竹林,微微笑道:“我偶尔会想,要是能在竹林中间建一所小宅院就好了,布置成佛堂,闲来在这儿礼佛诵经,抄写经文。偏生没做过这些事,无从下手。”
叶浔笑道:“平日总觉得我就算是喜静了,比起您来可就差远了。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您交给我来做,怎么样?”
“你平日那么忙——”
“哪儿啊,一到下午就没什么事了,白天的光景又越来越长,您要是放心就交给我做。我哥哥很喜欢研究这些,得空我让他帮着出出主意。”
“也好。不过不要心急,慢慢来,三年五载能建成我就知足了。”
叶浔由衷地笑起来,“您总是这样,给我安排的期限总是这么久,我要是早些做好了,您是不是就要说我急躁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怕你总是记挂在心里罢了。”说着指了指竹林旁的座椅,“我去那边坐坐,你去招待宾客。我就说不要操办,累的还不是你?”
“不准抱怨。”叶浔的脸颊在太夫人肩头蹭了蹭,“我唤丫鬟过来服侍您,累了就回房去歇息片刻。”
“好。”太夫人看着儿媳脚步轻快地走远,笑得很是慈爱。
竹苓走到叶浔身边,低声通禀:“方才裴三奶奶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兰香,叙谈了一阵子。”
叶浔即刻吩咐道:“记着这件事,看兰香日后有何反常之处,面上不要显露出来。”
竹苓称是。
房里每添一个下人,都要这般观摩一番的。叶浔也清楚,这样会比别人累心,但是这样的日子久了,已经形成习惯。既已成习,也就不会觉得疲惫。
过了一阵子,原本留在花厅的半夏找到了叶浔,复述着方才听到的是非:
“徐阁老家里又出热闹了,兄弟两个闹着分家各过,是二老爷徐寄思提出来的。我听诸位夫人的话音儿,徐寄思像是知道徐阁老手里有多少银两,要分一半儿呢,说如果不让他如愿,他就让徐阁老好看。也不知道他所谓的一半儿家产是多少,徐阁老拿不出,当然是被整得灰头土脸了。”
叶浔满心地幸灾乐祸。如果单看徐寄思这样的折磨徐阁老,这人还是很可爱的。
最难解决的事情是家事,最难调合的争斗是窝里斗。徐家这一桩公案,要让人们看上一段时日的热闹了。
可叶浔心里到底是有些疑惑的:徐寄思品行不端固然是事实,但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拆兄长的台,能落到什么好处呢?若是能得到好处,不外乎是有人许给了他官复原职或是金银钱财。
一定有幕后推手。
外祖父?不可能的。自从徐阁老称病之后,外祖父便不再继续打压徐阁老一党了,身为权倾朝野的重臣,对时局比她看得更清晰长远。
是裴奕、哥哥这些人?可也不对——徐寄思要恨死裴奕了,怎么可能听从摆布接受诱惑。只能先在心里留着这疑问了,不便询问。若是询问,他们也不会实言相告,总是不愿让她知道外面那些险恶的是非。
半夏往叶浔身边靠拢过来,语声更低:“我与世子夫人的贴身丫鬟交情不错,方才说了会儿话,听说二少爷的婚事起了反复:林家三小姐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不想嫁到叶家,和长辈哭闹了几次。二少爷为此很是沮丧,好几日都闷在书房。细瞧世子夫人,偶尔也是面带愁容。”
叶浔无话可说。叶世淇肯定会愈发怨怪哥哥了吧?可是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叶府的情况,就知道长房、二房是两回事。林三小姐这样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是不是太武断了?但愿叶世淇不会再去惹哥哥心烦。
到了晚间,外院才设了宴席,裴奕的一众同僚、交好之人下衙后直接来了裴府赴宴。
内宅女眷们用完饭,重头戏才开场了:
叶浔请众人到了后花园的水榭享用茶点,建在水面上的戏台上,没有戏班子粉墨登场,却有人弹奏古琴、古筝助兴——这些才是太夫人和叶浔钟爱的。
人们享受着晚风送爽,听着悠扬悦耳的乐声,惬意得很。
过了些时候,一盏盏河灯相继在水面点亮。
人们望过去,只见几只小船穿行在水面上,下人们将河灯相继点亮,放到水中。
不消多时,水面被样式各异的河灯点亮,灯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极是动人。
这是叶浔的主意,是上次什刹海的回忆让她有了这想法,命下人着力购置或制作了河灯,一应花费都从她的陪嫁里出。算算账,只当是像模像样的给太夫人操办了生辰宴,不算铺张。
裴奕听她说了,只怪她一点:“从你陪嫁里走账算是怎么回事?这样,我出银子你出力。”
叶浔当然无从反对。
太夫人喜静得有些过了头,上次去什刹海,反应平平,提起时就说:“人太多,诸多不自在。那样璀璨的景致,总是有些失真。”
既然如此,叶浔就在家中照猫画虎,换个相对于而言清静雅致的氛围,只当做让婆婆提前过七夕了。
至于心绪,可以套用裴奕曾对她说过的话:这是她陪婆婆度过的第一个生辰,总要让她记住点儿什么。
叶浔也拿不准太夫人喜不喜欢,甚至怕她怪自己不知节俭,在宾客的惊叹声中,她转头去看太夫人。
便在这瞬间,太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口中喃喃的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娘喜欢么?”叶浔探究着太夫人的神色。
太夫人因着眼前景象动容,缓缓点头,“喜欢,能有谁不喜欢?”
坐在一旁的柳夫人笑道:“阿浔要是上心,总有新奇的主意。”
江氏附和地笑道:“自然,以前几次您的寿宴,都是阿浔出的主意。”
太夫人笑着握紧了叶浔的手,“这孩子有孝心,我们都能跟着享福。”
众人俱是笑着点头称是。
裴三奶奶看向太夫人,满脸的艳羡。
这一晚,宾客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