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船停稳,沉星和流月先上了岸,伸手来扶宋清欢。
宋清欢将手伸出去,迈开步子,刚要跨到岸上,船却突然晃荡了一下。她没有防备,不由身子一歪。
沉星和流月还未来得及扶住她,身后的沈初寒已眼疾手快伸出了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宋清欢这才站稳。
回头朝沈初寒一笑,低低谢过。
沈初寒也回以浅浅一笑,淡淡开口道,“帝姬小心。”说话间,彬彬有礼地收回了搁在宋清欢腰际的手。
面上看着如常,手指却轻轻在她纤细的腰际一捏,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调起情来!
宋清欢耳根蓦地一红,低垂了头,趁流月和沉星不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上岸。
沈初寒跟在她身后上了岸,嘴角一抹笑意倏忽而过。
慕白落在沈初寒面上的目光一怔,心底愈发打起小鼓来。
上了岸,只见到处一派热闹的景象。许多运货的货船停泊在港口,来来往往的搬运工不断地往船上运送货物,忙得是热火朝天。
宋清欢与沈初寒将话说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通畅和清明,心情也好了起来。瞅那些搬运工一眼,再看一眼身后的沈初寒和慕白,玩心大起,不由抿嘴偷笑。
沈初寒眉梢一扬,不紧不慢开口,“怎么?”
宋清欢笑得愈发欢了,“你们出现在这里倒是毫不违和。如果头上再绑一条白毛巾,那就更像了。”
说着,眼神往不远处一扫。
沈初寒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果然见那些搬运工的头上都扎了条白毛巾,大约是作吸汗之用,一个个光着膀子,汗意涔涔。
沈初寒微眯了墨瞳,不动声色朝前一步,挡住宋清欢的视线。然后勾唇一笑,却也不恼,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点点头道,“倒也不错,不晓得我们若是去搬,能得几个钱?”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看慕白一眼,“你觉得呢,慕白?”
慕白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沈初寒,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公子这是……接了帝姬开玩笑的话茬?
这这这……公子何曾开过玩笑?又何曾接过别人的玩笑话?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光慕白吃了一惊,连沉星和流月闻言也是一脸惊诧,呆呆地看着沈初寒,不知作何感想。
她们虽然不如慕白了解沈初寒,但沈初寒寒凉的性子,她们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怎的每每对上殿下,沈相却蓦地温柔起来?
难道……沈相和殿下之间,当真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
别说这三人了,便是宋清欢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玩笑着接话,瞟一眼流月和沉星狐疑的表情,笑意僵在脸上,轻咳两声掩下面上的不自在,草草应一句,“开个玩笑,沈相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看众人一眼,“走吧。”抬步率先朝前走去。
“对了。”沈初寒赶上她的步伐,“如今我们出门在外,既是微服,这沈相帝姬的称呼就都改了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是。”宋清欢应了,看向流月和沉星,“以后在外面,你们记得改口唤我xiǎo jiě。若是如今日这般着了男装,那便唤公子。”
“是。”两人应了。
没走多远,一块立在道路右侧的石碑出现在众人眼前,上书“无忧镇”三个大字。放眼朝前望去,能看见不远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街道,好不繁华。
“好热闹啊!”身边的流月叹道。
“无忧镇隶属大兴县,因澜江自城外流过,是建安周边最重要的水上枢纽,属顺天府尹直接管辖。而且,无忧镇盛产粮食,生产出来的粮食直接通过澜江运送到全国各地,所以才这般兴旺繁盛。”沉星接口道,将无忧镇的信息信手拈来。
聿国本就是以农耕为主的国家,所以农业发达的城镇,发展得自然要较其他地方好不少。
宋清欢看她一眼,笑,“沉星,看来……你事先做过不少功课嘛。”
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路过去洛城,山高水远,奴婢想着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上。”
“是啊。”流月接口,悄悄瞥一眼微微落后的沈初寒和慕白,道,“不过……若知道沈相……公子也跟同我们一道,倒不用这般操心了。”
沉星睨她一眼,似有不赞同,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很快,他们便进入了方才看到的那条热闹街道。街道入口处的石墙上刻了“福祥街”三个大字,应该就是这条街道的名字了。
福祥街似乎是整个无忧镇的主干道,四周延伸出其他小街小巷,呈放射状四下散开。
各色店铺酒楼,民宅房屋就坐落在这些街巷的两旁。再往外延伸,便是些农田耕地了。
此时日头渐中,已近午时。
虽已入秋,但晌午的太阳仍是毒辣。没走多远,几人便都出了不少汗,神情有些疲累。
宋清欢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见前头有块阴影处,便走上去稍作停顿,手中拿着锦帕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沈初寒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道,“快午时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宋清欢早已饥肠辘辘,点头应了,目光四下一扫,指着对面一处名叫“醉仙居”的酒楼道,“那家看着不错,要不就那吧?”
“好,走吧。”
说着,两人叫上流月沉星和慕白跟在身后,往醉仙居走去,那两个“羽林军”稍微落后两步,在后面警惕地跟着。
到了醉仙居,远远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劝酒声行令声,放眼望去,只见大堂内人影攒动,座无虚席。
生意这么好,看来这家的饭菜味道定然不错。
这么一想,愈发了起来,眉眼亮了亮,加快了步伐。
身侧的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进了醉仙居,小二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朝几人点头哈腰道,“客官里面请,几位?”
“可有雅间?”沈初寒粗粗一扫,见大堂中多的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之流,只在角落有一两个空位了,不由皱了眉头,看向小二问。
小二见他虽然穿得十分朴素,只做普通百姓打扮,但姿仪不凡,又是第一个开口之人,也不敢怠慢。扫一眼他和宋清欢身后的众人,陪着笑道,“不巧了客官,现在正是用餐的高峰,雅间已经被定完了。”
宋清欢微讶。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镇上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口?
不过,看这些在大堂中饮酒吃饭的人,有的还背着包袱,似乎并不是本地人,只是路过而已。
果然是建安周边最繁华的水上枢纽啊。
宋清欢心中慨叹,收回目光,正好见沈初寒朝她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道,“贤弟,这里没有雅间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因着这声“贤弟”,宋清欢心中不免恶寒了一下。虽闻着飘过来的阵阵饭菜香肚子里饿了,但坐在大堂确实有些不方便,刚要答应,听得小二又开口道。
“客官,您去别的店也是一样的。这几日镇上来的客人多,基本上一到饭点所有的酒楼就都满了。这样……”
他眸色一转,看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欢,斟酌着道,“楼上还有一间用帘子半隔开的雅间,不过比较小,大概只能容下两三人。如果几位方便的话,不妨可以分开就坐?”
“为何这几日镇上来了这么多人?”宋清欢好奇发问。
“这两日是我们这里的天灯节,一到晚上就热闹得很,所以周边城镇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见宋清欢侧耳倾听,似乎十分感兴趣,小二便详细解释道,“几位客官也是外地人吧?不知客官知不知道,我们这无忧镇农耕业发达,每年出产的粮食交完赋税,除了供自己吃以外,还有许多剩余,都会运到其他周边城市去卖。所以农耕业是我们养家糊口的根本。”
他咽一口口水,继续说得眉飞色舞,“因此,每年十月十五和十六,一年的农活都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会举办为期两天的天灯节,在晚上放飞天灯,向上苍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所谓天灯,也就是孔明灯。不过在这里的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孔明这个人物,所以没有这个名字。
“晚上,我们除了会放飞天灯之外,还可以去澜江边上放河灯,街上也有很多街头艺人表演节目,最后到子时的时候,官府还会派人放烟火,真真是要热闹一整晚呢!”小二一一说来,好不自豪。
说完这些,他瞥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道,“怎么,几位客官不是为天灯节而来?”
宋清欢笑笑,“我们只是刚好路过。”
“客官若是不急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一晚再走。不是小的吹牛,几位若是参加了今晚的天灯节,一定不会后悔的。”
“多谢,我们再考虑考虑。”宋清欢应了,眼下,她还是先考虑怎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看向沈初寒,“若果如此,怕是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能订到雅间了。”
“是啊,小的当真不骗你们。”小二忙附和。
“你说的那雅间,环境可清雅?”沈初寒问。
“绝对清雅。”小二拍着胸脯打包票,“客官若是不信,要不同小的先上楼看看,再做打算如何?”
沈初寒与宋清欢对视一眼,“贤弟,不如我们先上去看看。”
宋清欢知道他对这些细节一向讲究,抿抿唇,看向身后的流月和沉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和沈……兄上去看看。”
“好咧,两位客官请。”小二见他们应了,忙不迭在前头引路。
凭着他多年看人的经验,最先开口的那位公子虽然打扮朴素,但那样的气质姿仪,绝非普通人能有的,定然非富即贵。而后头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端的生了一副好容貌,怕是一位姑娘家罢。
这样的两人,自然是大主顾,所以才想不遗余力地留住他们。
上了二楼,宋清欢才发现,原来这醉仙居居然是一栋三层建筑,楼上还有一层,应该就是雅间所在。
而这第二层,是一个大而通透的房间,四面开窗,以精致的屏风和竹帘隔出十来个小的格子间来,能容两三人坐下,倒也别致。
何况,这二层的价格,自然比大堂要高,所以在此吃饭的人不似楼下那般鱼龙混杂,帘栊晃动间,隐见人影绰绰,交谈声却都是细细,并不显聒噪。
小二引着他们走了几步,挑开一隔间的帘子,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道,“便是这里了。两位客官看看可还满意?”
宋清欢一瞧,只见五尺见方的空间内置着一张花梨木长几,长几一角放一古朴陶瓮,瓮中插秋菊几朵,一面临窗,窗户半掩,有微风徐徐吹入,另外三面则以屏风和竹帘隔开,确显雅致清幽。
沈初寒眸色微动,看向宋清欢,“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吧,让慕白和流月沉星他们在楼下便是。”
宋清欢瞥他一眼,果见他一脸期待的神色,不由失笑。
只是眼下确实也没了旁的法子,便开口应了,“好,那我下楼去同她们说一声。”
“我去吧,你在这歇歇。”沈初寒朝她笑笑,示意小二留在此处招呼宋清欢,自己下了楼。
宋清欢入了座,看向小二道,“你们这都有些什么特色菜,说来听听?”
小二一口气不带喘地连报了十几个菜名后,笑眯眯地看着宋清欢,“客官可还要再听一遍?”
宋清欢摇摇头,凭记忆点了四五个菜,想了想,又开口嘱咐道,“对了,不要太辣。”
她虽然是无辣不欢的性子,但沈初寒并不能吃辣,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话音落,听得帘子被挑起,沈初寒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无碍,该放辣就辣。”
小二躬身应了,“两位客官可要喝点什么?”
“茶……”
宋清欢话还未说完,却被沈初寒截过话头,“你们这儿有什么温和些的酒?”
“刚酿好的米酒,香醇可口,酒劲也不大,客官可要来一壶?”
“好,先这样吧。”
小二行了个礼,示意两人稍等片刻,便退了出去。
沈初寒在宋清欢对面坐下,很快有人上了茶进来。
宋清欢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沈初寒面前,淡淡开口道,“不是不能吃辣么?何时变了口味?”
沈初寒啜一口,看向她的眸中熠熠生辉,“阿绾喜欢,我便喜欢。”
宋清欢睨他一眼,轻笑,“你可别逞能,这可是在酒楼,若是还像从前那样狼狈……”说到这里,似想起一事,颇有些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前世,因平日里都是厨子做饭,自然知道沈初寒的口味,所以并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只有一次,宋清欢第一次下厨给沈初寒做饭,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按自己惯常的口味加了许多调味的辣椒,最后吃得沈初寒七窍生烟,一连灌了三四壶茶水才压下体内火烧火燎的感觉,那是她见过的他最狼狈的一次。
至此,宋清欢再给他下厨,便再也不敢加多少辣椒了。
方才想起,就吩咐了小二一句,没想到沈初寒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拒绝了,莫不是他吃辣的本事长进了不成?
沈初寒只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阿绾可不要小瞧我了,人嘛,总是会进步的不是?”
见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宋清欢愈加乐不可支,笑眯眯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沈初寒只笑,忽的伸出手,握住她方才几上的小手,“不过……阿绾还记得我的喜好,我很开心。”
宋清欢微惊,忙将手抽出,眼波横飞,睨他一眼道,“这可是在外面,你收敛着些。”
“四下都隔着帘子,谁看得见?”沈初寒不以为意,眼中落一片脉脉剪影,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被他看出几分羞赧,杏目一瞪,“那也得收敛着些,方才你那话,本就让流月和沉星起了疑心,你若再露出马脚,铁定再瞒不过她们。”
“那就不瞒便是。”沈初寒扬唇轻笑,语气不疾不徐。
宋清欢懒理,自顾自喝起茶来。
沈初寒并不死心,朝前凑了凑,“阿绾打算何时跟她们说清楚我们之事,不然每次你那两个婢女看着我的目光,都跟防贼似的。”
“再说吧。”宋清欢随口应了。
如今有流月和沉星在自己身边,沈初寒的举动或许还会收敛点。若是这她们也成了知qíng rén,以沈初寒的性子,可就是肆无忌惮了。
出门在外,可还是低调些的好。
又问,“他们可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