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扬灵见状双眸一亮,举起长刀追上郁也便攻了上来。与此同时凤至使劲一挣,郁也回身招架靳扬灵,难免对凤至有所疏忽,便让她挣脱开来。然而凤至本来便气力不继,即将落下的地方却是坚硬的石板路,郁也迅速抽空瞧了一眼,吓得微微瞪大了眼睛。当下也顾不得身后的靳扬灵,追着凤至身影就要去拉她,拉住她手将人拽紧怀里时冷不防凤至一把抽出手中的刀,极其迅速地架上了他脖颈!
那是先前靳扬灵交给凤至,凤至一直握在手中,却不曾被郁也在意的刀!
两人落在地上,凤至气力不足,微微踉跄了一下,郁也下意识扶了她一把,于是错失了良好的逃脱机会。靳扬灵追上来,冷着脸站在了凤至身边。
凤至无疑是诧异的,方才郁也明明可以逃脱,却并没有那么做,那么他挟持她有什么意义?他真的想救花之燕?
郁也方才下意识扶她的动作让她动容,可是有些话她还是想问清楚——
“你说你注定要一辈子愧对我,为什么?”先前她还想不要揭人伤疤,现在却不那么想了,郁也举动太过奇怪……
郁也望了她一眼,而后无望地闭上了眼睛,并不回答她的问话。
凤至又问:“你不是想用我换韩天双吗?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郁也这次回答了,他说:“随心罢了。”
随心?
凤至自然不懂,“什么意思?郁师兄,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伤害我,可是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要做这些?
郁也也哑然,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呢?凤至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她还因病痛而昏迷着,那些他所认为的罪孽只是他一个人的心魔。他其实可以忘掉那件事,凤至还会是他的小师妹。可是每每午夜梦回,那段想要极力忘记的记忆都会汹涌而来,他便如何也忘不掉,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面临灾难的时候,他将那个小小的孩子独自扔下,一人逃生。
他生性早慧,老师又将他教得太好,他没法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来宽容。即便后来老师及时赶到,将凤至救回,可是在他心里,他的师妹早就死了——因为他的自私与怯懦,她已经在火海里被烧成灰烬。
当年国师趁老师不在纵的那一场火,毁去的不仅是半个闻人府,还有他刚刚开始的一生。
可是这些他不敢跟凤至讲,于是他说起另一些事:“当初老师突然便不让我们和你接触,师兄们都很好奇,却不敢违逆老师的意思,只有我悄悄潜进你的院子。可是在看见那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那不是你。”他垂着眼,声音微微沙哑,“可是她待我很好,这些年她一直待我很好。”他又强调:“比你待我还要好。”
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她什么都不记得,这些曾经的故人和她仿佛都没有关系。可是前不久她才刚刚记起和郁也有关的事,如今的认知里他还是当年那个细心照料她的小师兄,听他这样同她说起另一个取代了她多年的人,凤至面上不敢随意显露,心里却还是有些难过。
凤至怔忪之间,架在他脖颈上的刀微微退了退。她以为郁也如今的状态,是已经完全妥协了,不会再有反抗的想法,是以有了放松。然而在下一刻郁也就蓦地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刀,那根锋利得稍一触碰就会流血的琴弦再一次被拉在她脖颈两侧。郁也的脸上再无先前的浅淡悲哀与无望神色,他目光无悲无喜,望着目眦欲裂的靳扬灵,道:“去将韩天双带过来。”
靳扬灵紧紧抿唇,神色不甘并且愤怒,凤至却出奇的冷静,她轻声道:“扬灵,去吧。”
靳扬灵只得咬了咬牙,转身奔出了狭窄的巷子。
“抱歉,我——”
“不用抱歉,你说过,她待你很好。”郁也的声音听来的确夹杂着愧疚,但凤至不愿意听他说,再抱歉又如何?他心里都已经有了取舍。
郁也于是沉默,不再说话。
靳扬灵回来得很快。
花之燕的脸上依旧缠着绷带,只是那绷带不知多久没换了,尽是血污。
她一身的狼狈。
可是抓着花之燕的人却不是靳扬灵。
神与冷厉双目之中闪过猩红,他将花之燕一脚踹在地上,毫不怜惜地将脚踏在她身上,对女子带着呜咽的惨叫充耳不闻。他看向面色不好的郁也,道:“上次在灵山寺放过你,是因为你是我师兄,我不介意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可是没想到你不仅不思悔改,还将你那杀人的武器用在我阿姐身上!”
郁也眼中有暗潮涌动,声音更沙哑了几分,缠绕指间的琴弦却并未松动半分,他道:“将她扶起来,还给我。”
那一声“还给我”,听在凤至耳中让她莫名的难过。童年那么多记忆,她偏偏只想起这一个人,偏偏他还选择背叛她,理由也是那样简单,只是因为旁人待他比她好。
神与一把将花之燕扯起来,直接推向郁也。与此同时郁也一把将凤至推开,抱住花之燕之后跃上墙头,瞬间就没了踪影。
“阿姐!”神与扶住凤至,面带担忧,“你没事吧?”
凤至望了望表情和神与如出一辙的靳扬灵,道:“没事。”只是有些郁闷,她为什么总是遇上被背叛这种事?
阿九如是,许秀才如是,就连刚刚想起来的童年故友,都是这样。
见凤至果然没事,放松下来的神与又恢复了以往面对凤至时的嘲讽面目,他冷声道:“你怎么每次都这么蠢?什么时候能放机灵一些?”
凤至对这一面对她就唠叨起来的弟弟十分无奈,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太蠢,下次一定会注意。”
一旁靳扬灵不服气,替凤至抱不平,他道:“舅舅,母后她其实很聪明——”
“当然聪明,”神与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小时候捉迷藏为了不让我找到你,将你扔到墨水池子里染得一身黑的事我也还记得呢。”
靳扬灵神色先是一青,继而又是一红,迅速觑了凤至一眼,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凤至僵着脸,神与说的往事即便她并不记得,听到耳中还是觉得莫名的尴尬……
事完了,神与便要回闻人府,他道:“虽然父亲可能会很生气,但到底是他教出来的孽徒,怎么说都要跟他说一声。”言语间对闻人九圳教出来的徒弟似乎都很不满意——当然靳明渊可能除外。
神与走了,凤至却不免想起许秀才,便向靳扬灵问起,靳扬灵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方道:“送到闻人府去了……”
意思就是闻人九圳已经知道了。
失踪多年的弟子终于找回来,却是被人押到他面前的,闻人九圳想来心情并不美丽,尤其如今神与又带去了他再一个弟子的消息。
晚间凤至憋不住跟靳明渊说了郁也的事,末了很是郁闷地道:“我想起来的那些记忆里我对他明明也很好……”
靳明渊好笑地将她脑袋按进怀里,安慰道:“小时候的事哪还能作数?你看看你我如今不也——”说到此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打住不说了,凤至却是听见了他后半句话,连忙抬起头,问:“我们以前关系不好吗?”不是说她不过五岁就被扔到他身边了吗?
靳明渊掩饰一般咳嗽了两声,很想转移话题,奈何凤至好奇心一起,双眼都在冒光,不肯轻易放过他,“快跟我说说啊,也许听你说了我能想起一些事情来!我们以前关系不好吗?你以前很不待见我吗?”
靳明渊一噎,他哪敢不待见她?明明该反过来!
可是以前那关系也的确不能说是好,他那时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老师将人扔给他,他又不敢懈怠,偏偏凤至小时候还挺嫌弃他,在其他师兄面前乖巧可爱,一遇见他就跟个小炮仗似的,他管教起来难免就严厉了些,导致两人关系更僵了。被管教得久了,凤至便也有些怕他,渐渐的不再顶撞,跟个小鹌鹑似的,却半点不见孩童该有活泼机灵。每次读完书习完字,他说可以了,其实很期待她也跟他撒撒娇,跟他讨要一两句夸奖,可是她就是什么也不说,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眼巴巴望着他,地等着他说出可以离开的话。等他当真说了,她的确会笑得眉眼弯弯,却是看也不看他,不是去找郁也就是去找盛世,若是两人不在就直接往陆合骄那边跑,撒起娇来那惹人疼惜的小模样时常看得他暗自咬牙,没少被陆合骄嘲笑。
靳明渊心性沉稳,可每每想起那些过往都忍不住心酸又遗憾,现在自然不可能跟凤至说。见她锲而不舍一再询问,便道:“当然没有,你小时候总爱粘在朕身边,朕又哪敢待你不好?”
他从没说过这么丢脸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