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想,他如今徐徐图之便是为砍了那狗皇帝,这不也是shā rén?老板说的没错,被人杀时,自己也会起杀心的吧?顾淮不愿再想,行军劳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萧珏听得小郎呼吸稳定,暗道小儿心性倒也不至太差,微微一扯唇角,闭目睡去。
局势果如萧珏所料,第二日他领兵与司州刺史前后夹攻围城蛮人,那些蛮人们半数尚穿着麻衣,甲胄也是随意拼凑而成,一看援兵来势汹汹,似立刻无了斗志,双方甫一交手,死伤过数百人后,蛮酋便不再恋战,且战且退,聚众直接往淮水脱逃,干脆投奔魏人去了。
萧珏身后跟着众将,骑马来到河边,他长戟上尚串着一小头目的颅首,箭筒空了一半,右手所握环首刀鲜血淋漓。他盯着那一排渡船,目光无比森然。
那司州刺史五十多年纪,一脸震惊之色,“这蛮匪何时备的船,城卫怎么巡视的!”他勃然怒色,“来人,将那防城队主拖去砍了,竟敢误我大事!”
萧珏垂眸,收刀回鞘,尔后将那刺着蛮人头颅的长戟狠狠一甩,不知是有意无意,那颗脑袋直接飞撞在了刘刺史坐下马腹上,惊得骏马一声长嘶,高抬双蹄,差点将那老头儿摔下马。
萧珏冷冷看过来,皱眉歉道:“萧某气急失了分寸,还请刺史大人勿怪。”
刘刺史扶稳头顶黑纱笼冠,并不见羞恼,扯唇一笑:“有萧将军襄助,今日义阳之围方解,岂有怪罪之理?虽不曾缴杀蛮首,但也堪称大捷,今夜庆功宴,还请将军主位致酒!”
打赢了的众将兵士齐齐举刀欢呼。
后头,被分配在队中的顾淮,心情复杂难言。这一战,与他想象的古代战争并不一样,浴血奋战、顽抗到底、尸横遍野等等都用不上。
对比萧珏的精兵强武,蛮人简直如乌合之众,萧珏领着骑兵如尖刀插入,敌军瞬间溃散,前排火力太旺,轮到他这排时,只余下些负伤残兵,来不及反抗,便被周围兵士逐个挑了脑袋。
顾淮一只箭也没射,用力握着刀柄的手都发了麻,也不曾出鞘。身上银色铠甲,更是干净的没沾惹半点血腥。
他麻木地随军前行,仅仅是观战,心中便惊骇不已,他是第一次见萧珏shā rén,犹如人形兵器,kǎn rén如切瓜,高扬的袍角血色斑驳,一副神挡杀神的气势,哪里还用得着他挡刀?
萧珏这一面,令一心抱大腿无视他气势威压的顾淮也隐隐生出了惧意。
才打了不到两刻钟,人就散了伙,顾淮低头看着散落在地的尸体,其中大部分是蛮人,小部分是被蛮人用箭射死的自己人。郎朗晴空高照,想到地上这些人再也看不到这悠悠天地,再也无法与家中亲人团聚,顾淮眼眶微红,心中不由涌起基于人道主义对生命逝去的悲凉。
此时,前方传令兵飞驰而来,高吼道:“下马翻查,若有蛮匪活口,杀!”
众骑兵都翻身下马,顾淮也只好下来,摘了沉重的头盔挂在逐风背上。
翻查不仅仅是清理敌兵,并兼救助伤兵。顾淮强忍着不适,提着刀,在残尸中小心游走,他自动屏蔽了麻衣蛮人,一心只顾找寻我方伤兵。
可他大概真是欠了贼老天一个亿,顾淮一脚下去,不知碰到什么,就听底下传来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呼吸,低头看清衣着,与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顾淮顿时整个人都木在原地。
这人不过二十岁,麻衣褴褛,面色蜡黄,发如枯草。冰冷的铠甲映入眼帘,青年浑身一抖,眼中闪过绝望厌恨之色,又重新闭上双眼,似等着最后一刀。
顾淮:“……”他僵着脸站了许久,提着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默然转身。
就当这是个死人吧。
青年没等到那刀,诧异睁眼,正见不远处一兵士面无表情地举刀刺穿同伴的胸膛,他双眼骤红,目光触及离他仅半步远的精制铠甲,握紧手中兵器,深吸口气,大喝一声,忍着剧痛翻身暴起,一刀挥向顾淮颈间!
暗中紧盯着顾淮的几个人影纷纷脸色剧变。
顾淮刚一回头,就看见正策马而来的萧珏,被鲜血浸染的人马在他眼中陌生的很,他微微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就见萧珏神情大变,迅速弯弓搭箭,双箭齐发,朝他猛射而来!
顾淮瞳孔放大,面无血色。
有一箭几乎挨着他脸庞极速飞过,箭势之凌厉,带起风刃,将他细嫩的肌肤刮开一线血丝。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再是哐的一声铁刀坠地之声。
顾淮僵硬地回头看去——
那青年被射中手腕与喉咙,嘴里嗬嗬两声响,目光中满是怨毒,不甘地仰倒下去。
尘烟顿起。
萧珏踏着一地尸骸,疾奔而来,跳下马,紧紧盯着顾淮回望来的双眼,声音压紧成一线,直接质问道:“为何不杀了他?”
顾淮抖着唇瓣:“我……”
小郎的神情,已暴露出一切。摸清因果,萧珏咬牙,双拳紧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顾、淮!”
短短两字,饱含雷霆万钧之怒,主将之威,使周围兵士齐齐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