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道格拉斯的示意,舒尔茨神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侧头看向了年轻的血族姐弟。
而忽然警觉起来的安缇娜和安托尼亚,实际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让他们紧张的不是某种动静或气味,而是一种来自灵性深处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两人的记忆中与危险和死亡息息相关,但很难向其他人形容……姐弟俩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安托尼亚将手慢慢抬起,迟疑半晌,才比划出一个符号。
斜向下,向右,斜向上,一个三角形,而后,在底边下面描绘出一个小小的十字型。
这是炼金术里代表硫磺的符号。
尽管道格拉斯没有一眼分辨出来,舒尔茨神父却是十分清楚它的含义——在炼药、炼金等古典的神秘学领域,大地母神教会的底蕴是十分丰厚的。
他略微点头,随即伸出手臂示意道格拉斯可以行动。
见到神父选择主动试探,安缇娜身后蔓延出浓郁黑色雾气,许多巴掌大小的虚幻蝙蝠幻化而出,无声飞动之间熄灭了地底房间和走廊中的所有光源,连半缕气流都没有掀起。
地下光源是为道格拉斯这种不具备黑暗视物能力的队友准备的,对于血族来说,只留月光照耀的黑暗环境才是最好的环境!
她还不忘分出几只虚幻蝙蝠前往正照顾安妮斯的杰西卡所在的房间,用这种方式提醒队友情况有变,做好准备。
安托尼亚则沉稳无声的踏出门外,缓步靠近螺旋向上的阶梯。他的双手在身前微微抬起,尖锐细长的指甲延伸而出,其上隐约闪烁着神秘的花纹与符号。
而道格拉斯借助舒尔茨神父坚实臂膀的托举,轻松地在近三米高的天花板上打开了散发着柔和幽蓝光芒的模糊门扉,将自己送到了丰收教堂位于地面的一层部分。
这个位置对应的是一层的盥洗室。道格拉斯边调整好了符咒和子弹确保它们取用的便捷性,边拐了个弯穿墙离开建筑,顺着金黄色的外墙飞快来到了那扇遍布植物模样浮雕的大门处。
道格拉斯粗劣检查了下,发现大门看起来是关闭的,但金属锁头却严重损毁了,锁舌更是直接消失,周围的金属上留下了些许灼烧痕迹。
确实有人进来了……可以排除“学徒”途径。能操纵如此高温的火焰,“猎人”、“魔女”、“秘祈人”、“恶魔”都有可能,这几个途径在隐藏自身踪迹上也很有优势……他悄然开了扇虚幻门扉无声钻入,飞快转头扫视着除了一排排长椅和讲经台外没什么多余陈设的祈祷大厅。
凌晨时分,大厅里虽然留有部分烛火,能照亮的范围却相当有限,阴影中流淌的绯红月光将事物轮廓涂抹得异常模糊,道格拉斯仔细分辨,又叩开灵视,却并未发现人影或异常痕迹。
安托尼亚他们的感觉错了?不,不能轻易否认非凡者的灵性直觉……道格拉斯心中警惕的弦又绷紧了几分,伸出手在身前虚虚抓握了一下。
层层叠叠的乳白色雾气登时蒸腾而起,转眼间就扩散着充斥了整个大厅,让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让烛火与月色的光辉更加朦胧不定。
他守住大门再次挥动手臂,凭空制造了不弱的气流,“呼啦”一下将雾气向后挤压,清理出视线无阻的小片区域,接着或大或小明亮刺目的光团就被丢进了这个区域,将成片的阴影撕开撕碎无法连缀。
雾气和闪光,前者针对类似“魔女”的光学隐身,后者针对“秘祈人”借助阴影藏匿的能力,两者交替逐步“清理”着大厅的所有角落。其他更高端的不会被简单排除的藏匿方式,道格拉斯根本不做考虑,一是考虑了也无法阻止,二是潜入者要是有这种来无影的本事想动手早就动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待。
“戏法大师”接近消化还喝过两次魔药的道格拉斯各种类法术的掌握比先前强悍了许多,虽说伤害还是那么感人,但教会对他的战术定位从来都是用干扰创造机会,而不是单枪匹马解决问题。制造出这样步步紧逼的架势只是想给藏匿者施加些许压力,逼迫对方做出应对,能把对方直接逼到走廊中面对安托尼亚当然更好。
然而这么“摸排”一遍下来,道格拉斯愣是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好像刚才的一通操作都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此时,直接从地底而上的安托尼亚和舒尔茨神父也来到了大厅内,后者手中还端着那支表面疙疙瘩瘩的“心魇蜡烛”。
道格拉斯还未来得及说话,眼神就忽得迷茫,隐约看到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看到自己刚刚的所有行为都像倒带一样奇异地重复了一遍。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打了个激灵骤然清醒后,道格拉斯就看到安托尼亚帮助熄灭了舒尔茨神父手中的“心魇蜡烛”,对自己点了点头。
这是,这是利用“心魇蜡烛”确认我是不是敌人假冒的?嘶,神父真有职业道德,看都看了,居然不多看一点……道格拉斯紧绷的身体与精神逐渐放松,向着两人靠近而去。
走到一半时,他余光瞥到长椅下有个金属的小东西反射着淡淡的绯红月光,便侧过头认真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枚呈现出八边形有棱有角的银币。
银币朝上的那面,凸起的图案描绘了三支指向天空的染血长枪。
那是艾因霍恩家族的徽记,是弗萨克钱币上起到防伪作用的图案。
道格拉斯眼神一下凝固,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这里怎么会有弗萨克的钱币……
就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之时,地面猛地随着隆隆的沉闷爆炸声颤动起来,令那枚弗萨克银币弹起又跌落,也令道格拉斯身体摇摆、脚下踉跄。
感官格外敏锐的安托尼亚则在爆炸声响起之前就有所预感,当即化身成无数虚幻蝙蝠构成的旋风返身向着通往地下的道路席卷而去;而身为与大地联系紧密的“耕种者”途径,舒尔茨神父面色一沉,原地蹲下了身将双手按在地面,低声诵念道:“仁慈的母神啊,您是生命的源泉……”
随着他的诵念,刚刚稳住身形的道格拉斯惊讶地看到悬挂于墙面的巨大生命圣徽中迸发出强烈的灵性光芒!
那由泉水、麦穗和婴儿构成的圣徽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淡绿色虚幻泉水哗啦一声席卷而下,它所流经的地面不论是岩石地板还是木质长椅都飞快腐朽消失,成为湿润泥土的养分;麦穗和植物枝叶的影像甫一落地便疯狂抽条生长,纠缠的根系深深扎入泥土之中向下蔓延。
而那抽象的婴儿吮吸着手指,发出了哭泣般的嘤咛。
这声音极其细小,却仿佛直接响起在头脑意识之中,无从摆脱。道格拉斯听着这声音,心中逐渐涌起一股充满柔情的保护之欲,那就像是母亲见到哭泣的孩子时忍不住要将其抱在怀里亲吻安抚一般。
道格拉斯由衷的感到任何让孩子恐惧哭泣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就像麦田中啃食粮食的害虫,就像寒冷时浪费养分的树叶,应该被驱逐,被拔除!
可是,那枚近在眼前的弗萨克银币却不断唤起着他另一种情感,那是一个背负许多秘密之人的惊弓之鸟般的焦虑与不安。
在两种情绪或者说欲望的对冲之间,道格拉斯勉强保持住思绪的清醒,迅速探手抓过那枚弗萨克银币塞入口袋深处,随后同样飞奔向地下入口,抽出左轮在手,遵循灵性直觉的引导,飞快用金澄澄的雕刻着代表太阳、阳性等一系列符号的“净化子弹”填满弹仓。
路过半蹲于地的舒尔茨神父时,道格拉斯有些担忧地转过视线,只见神父双掌按在地面,肌肉鼓起,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爬上泥土般的褐色。在灵视的视角下可以看出神父在全力催动灵性,而周围茂盛的植物近乎将他的身体完全遮盖,呈现出保护的姿态。
感觉到道格拉斯经过,舒尔茨神父抬了下头,沉声道:“替我争取三分钟。”
神父依旧平稳醇厚的嗓音让道格拉斯心中的不安减弱了些许,郑重应声:“好!”
他不再犹豫,直接从地面上开了个“门”纵身跳下!
满盈着刺鼻硫磺气息的炽热空气瞬间烤干了他被汗水微微沁湿的短发。道格拉斯全力鼓起“刮风术”,趁着自己打开的“门”尚未完全消失交换了一波洁净空气进来,勉强保持住呼吸的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