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震惊者有,骂声更是滔天, 多数来自凌天棍铸造者的友人、帮派, 站立在台边的主持者最先做出反应, 连忙过去和由各大仙门联合选出的评审者商议,一阵交头接耳后,纵横大会宣布取消那名无名人的参赛资格, 并且由大会承担凌天棍铸造者的损失。
由此一来, 纵横大会的斗器部分在喧嚣中落下帷幕。
顾青行未往台上看去一眼,他提着剑走到沈淮初身前,低头道:“方才那人你认识?”
“没见过,但很眼熟。”沈淮初摇摇头,又抬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剑——也给我一种久违的感觉。”
少年的神色有几分难辨,他拉着沈淮初下台,在两人身上加了一道匿声术。“矮子, 有些话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年纪到底多大?当初为何要跟着我来北凛剑宗?在来北凛剑宗之前你在干什么?和我分开后的那两年又在做什么?”
“我……”一连串问题砸得沈淮初头晕眼花,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思千回百转后只酿成一句话, “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
“那就慢慢告诉我。”少年轻声道。
他带着他分开人流, 缓步走出日月广场。一路上沈淮初未发一言, 顾青行也没催,只是手从沈淮初手臂滑向手腕,渐渐地越抓越紧。
“顾青……”沈淮初思量许久, 刚打算如实相告一部分,竟听见头顶人声再次嘈杂起来,他下意识抬头。
斗器结束后观众们纷纷退场,御剑的御剑,乘风的乘风,各个门派本该自走自的,然而此时九大仙门众人站立不前,为首的长老们无一不脸色凝重,后面跟着的弟子也在窃窃私语。
倏尔九大仙门长老互相对视,聚到同一团云上,将手中传信交换着看。
小门小派的见到此状也跟着住了脚,有些关系的连连派人去打探。
“恐怕是出事了。”沈淮初神色一凛,反手拽着顾青行御风至北凛剑宗弟子聚集那处,把王潇从人堆里拉出来询问。
“听说云梦泽被魔道偷袭了,同时青城山、灵秀山庄也惨遭毒手。”王潇左顾右盼,语速飞快,“看现在的样子大概九大门派都……不,怎么我们玉屿山没传出动静?”
他这话刚落,脚下就传来一阵震荡,日月广场之中掌门用法术筑起的高台轰然塌陷,化为齑粉逝于风中。沈淮初赶紧拿出万华镜,只见指天峰外加固结界的四长老正和一群黑袍人纠缠作战。
“邪鬼众七鬼!”沈淮初认出他们,“谢凌之不是过去了吗?怎么不见他!”
“七鬼只有六人,你师父许是和那只鬼在另一处。”顾青行道,他抛出长生带着沈淮初踏上剑面,御剑速度快若流光。
王潇匆匆追赶那两人,很快有一人将他从剑上拎起,丢到另一把剑上。
“此事小家伙莫来,巫长老你照顾好弟子们!”发话之人是北凛剑宗掌门。
巫棋高声应下,按着企图扑腾出去的王潇折剑返回,御剑至北凛剑宗众弟子面前:“众弟子听令,金丹期以上者三人一组,维持各门派及散修下山秩序,其余人随我至青梧殿!”
其余八大门派正在安排回程之事,散修、小门派亦纷纷退避,生怕魔道将这把突如其来的火烧到他们身上。一时之间,玉屿山上空人如潮涌,将日光都遮了去。
王潇被迫跟着大部队走进青梧殿,巫棋忙着组织安排巡逻防护一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两眼,提着“断”走到角落中。
“素昔素昔!”王潇冲着剑喊了两声,顷刻一道紫色光芒自剑柄流出,化作一个身形高挑、手握利剑的女子。
“主人可是要我去指天峰助战?”素昔问得直截了当。
“对对对,我现下是走不了了,你先代我去。”王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素昔单膝跪地行礼,马尾随着动作轻晃:“定不负主人所托。”
他扶着窗框看素昔身形渐远,冷不防后脑勺被敲了一敲,“别闲着,今日功课都做了吗?”
王潇后背猛地一僵,颤着手转回脑袋,赫然看见巫棋板着的一张脸。巫棋往另一处扬扬下巴,只见早已被占满的坐席竟然空出来一个,王潇低下头道了声“这就去”,坐下后心情极为复杂地拿出纸笔。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监督功课?
话分两头。
沈淮初被顾青行带着离指天峰越来越近,之前在梧桐镇外那片荒原上所体验到的感觉也愈发清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躁动着、渴望着埋藏于地底的东西。
然而那下面埋着的是邪鬼众想方设法要拿到的、头目梁阴的尸骨。
“不行不行不行。”沈淮初摇着头把顾青行往回拖,“我一下去就会不由自主把指天峰给刨开。”
“那我们就远远地看着?”顾青行提升剑的高度,虚虚环住沈淮初的后背,这样他只要想冲出去就会被拦下。
“也不行也不行,邪鬼众七鬼都在,就凭底下那几个人应付起来相挡吃力。”沈淮初仍然摇头,还边揪着顾青行衣衫踮脚下望,“而且我怀疑北凛剑宗里有内鬼。”
顾青行眉峰蹙起,有内鬼是几乎能断定了的,北凛剑宗从两年前便开始排查,但一无所获。
沈淮初忽然灵光一闪:“要不咱们趁着邪鬼众和北凛众长老斗在一起无暇□□,把指天峰下梁阴的尸骨给挖出来?等我拿到属于我的力量后就把尸体给毁了。”
“……你为何不想想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他们选择镇压尸骨而不付之一炬?”顾青行冷静开口。
登时,沈淮初气馁地垂下脑袋,“啧,恐怕是无法做到。”
他的额头刚好擦过顾青行胸膛,适才惊觉两人靠得太近,沈淮初往后退去一步,背又撞上少年手掌。他不由得挑眉:“搞什么幺蛾子?”
顾青行垂着眸定定地看着沈淮初,接着手一收,把沈淮初按在自己怀里,语气平稳无波,“没搞幺蛾子。”
“你——”沈淮初唰的抬头,却正好瞧见掌门飞剑自顶上过去,身后跟着两个长老。那一瞬间划过脑子的东西倏然而逝,他一把将顾青行推开,站到长生剑边缘去看低下的情况。
——不太妙。
万花镜里无法看到太多东西,现下他位于高空,所有景象一览无余。七鬼齐出,意图结阵,之前谢凌之有意将其中一鬼引开,破坏他们的阵型,但现在那鬼摆脱了他的纠缠,回到阵型当中。
七人足下亮着诡谲光芒,他们分明在和谢凌之五人打斗,但步伐变幻间,留在残雪碎泥之上的却是一个繁复图腾。
沈淮初想起身旁之人在阵法星算之事上极有天赋,连忙拉他过来,问:“他们在搞什么?”
“在布阵,未曾被阵法书籍收录过,但凭着走势依稀可以判断出是个崩山之阵。”顾青行道,“很显然他们是要利用这种阵法摧毁封印尸骨的结界,不过还需要一个引子。”
“什么引子?”沈淮初问。
顾青行伸手一指:“这我不清楚,但你看,多数方位都被人踩踏过,唯东南没被碰过。”
“我懂了。”沈淮初微微勾唇,三叉戟自乾坤袋内召唤出,他足尖一点离开长生剑,尔后双手持戟,一个旋身将三叉戟往指天峰前东南处掷去。
地面上,七鬼之首双面鬼身形一分为二,其一挡下谢停云自斜向上挑的剑,另一个飞身而去拦截三叉戟。谢凌之抬眸向上望了一眼,虚晃一招后绕到和他对战的玉面鬼身后,踩着他的背借力去追双面鬼,玉面鬼哪肯让他轻易离去,趁着谢凌之后背没有防守,射出三根银针。
沈淮初见状将淬血缎丢出,但有人的剑气比他先到。谢停云后仰躲过双面鬼的掌风后借势转身,手腕一翻剑气如瀑倾泻,将玉面鬼的三根银针冲走。同时素昔亦赶到此地,长剑一挽缠上双面鬼双掌。
局面真是混乱至极。
“我……你……哎。”沈淮初抬头看了看顾青行,欲言又止。他本打算说我们一起下去吧我觉得能控制住自己,但转念一想顾青行不过金丹初期修为,而底下人个个都在化神期以上,少年这一下去多半是有去无回。但如若他下去了,顾青行恐怕也不会安静待在上面。
弹指功夫,谢凌之和双面鬼已过数百招,双方曾有交手,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因此攻的皆是弱点。三叉戟离地面越来越近,双面鬼不免有些急躁,招式渐显狠辣,谢凌之竟也一改往日作风,打得格外……猥琐。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鬼摆脱北凛长老纠缠,隔空朝三叉戟打出一道灵力,他挑的是尾部,三叉戟被打歪几分,刚好错开那处插进雪地。
“顾小青,你那儿还有我的血炼的丹药或者我的血吗?”沈淮初唰的抬头。
“还有……”
沈淮初将顾青行一扯,飞速下坠:“那行,只要护住内丹就好,别的应该都没事。”
电光火之间,沈淮初已经结出一道大印,擒贼先擒王,他没有半分犹豫便打向七鬼之首的双面鬼,对方精准察觉,翻身避过。
“你去破坏阵法。”沈淮初对顾青行耳语,随后放开拉他的手,身形快如闪电般蹿到双面鬼面前。
双面鬼怕他身上的混元之力,沈淮初便毫不遮掩地释放而出,浮于空中伸手结印,念诀的速度越快,不止双面鬼,七鬼的势头皆不如初时强劲,仿佛有一座山压在他们背上,让他们行动变缓。谢凌之颇为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手中剑使得更快。
七鬼因了双面鬼会分身术,暂且算作把人,北凛剑宗六位长老和掌门皆在此,加之谢凌之与素昔,在人数上略占优势,再加上沈淮初的压迫,七鬼现下分不出多余人手去阻拦朝东南那处掠去的顾青行。
眼见着顾青行已经伸手将三叉戟自雪地里吸出,一道剑光竟从天边飞来,径直穿破沈淮初不住外放的威压,铮的一声将三叉戟端头斩断。
沈淮初眼皮一跳,回望过去,见得一个青衣人持剑飞来,赫然是方才斗器时的无名之人。
他的出现让半隐半露的太阳全然消失,天空再度飘雪,风哗哗然,沈淮初不得不拨了一下遭风卷到眼前的头发。
七鬼看他的眼神无不恭敬,也因了他的到来气势高涨,但北凛剑宗之人却似没察觉到一般,除了谢凌之脸色微微一变。
这人依旧面上带笑,一阵白光自他手中而出,扩散、包围住长剑,等光芒退去,手上握的武器变成了一杆长枪。
——他就是梁阴。
梁阴停在距离沈淮初一丈远处,长枪杵地的那瞬,发出一阵清越鸣响。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梁阴轻笑,“可曾有想起些什么?”
沈淮初半垂眼眸,无甚表情地望着他和长枪。
“那就是什么都没想起了,不然你怎么会对我如此冷淡?”梁阴挽出一个枪花,足尖一掠破风拂雪来到沈淮初面前。
“徒弟……”谢凌之皱着眉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