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门大开着,一眼就能够望到底。
屋里有一桌一人,先前刁小四无法看见,现在可以看到了。
那是个长得像土拨鼠似的糟老头,传说中的道骨仙风童颜鹤发跟他一点儿不搭调,身上穿了件肥大的罩袍,灰仆仆的像是很长时间没洗过,以至于刁小四忍不住要捏住自己的鼻子,免得被迎面薰倒。
但说话的不是糟老头儿,而是一只威风凛凛停在他肩头上的五色鹦鹉。
“小友,请进。”等到五色鹦鹉叫唤累了,糟老头坐在桌边朝刁小四招招手。
刁小四也不客气,走进堂屋一屁股坐到糟老头身旁道:“老爷子,你这是跟我玩躲猫猫呢?”
糟老头嘿嘿一笑,上唇生着的那两簇又长又浓宛若两把黑漆漆小刷子的胡须立刻一上一下颤动起来。
“果然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斋古井水也洗不去你的油嘴滑舌。”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糟老头笑而不答,上上下下打量着刁小四,片刻后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道:“还不错。”
刁小四被他盯得心里长草身上发毛,感觉自己就像集市里待价而沽的一头牲口,禁不住问道:“我的牙口的确不错,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糟老头儿笑了起来,呲起两颗雪白的大门牙,说道:“我是这里的掌柜。这座客栈,如果用人间的岁月计算,我已住了两万多年。在这两万余年中,我一直渴望会有客人临门。但算上你,来的人也不过只有两位而已。”
刁小四环顾四周,好奇道:“你一个人住在这破地方,除了只笨嘴笨舌的八哥儿,什么都没有,居然没被憋死,着实厉害。”
“笨蛋,小爷是鹦鹉,你才是八哥,你妹是九哥”那只五色鹦鹉突然愤怒地张口大骂。
刁小四冲它翻了个白眼道:“那又如何,反正说到底,你就是只鸟儿。”
糟老头呵呵一笑道:“我留在这里的不过是道法身,每日喝喝茶遛遛鸟,看看花拔拔草,岁月从容从不觉得闷过。”
刁小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其实这地方还算凑合,至少清净有野趣。只是我虽然也很喜欢当老板,但要一于就是两万多年,而且稳亏不赚坐吃山空,那简直比杀了老子还难受。”
糟老头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一直想将这家客栈盘出去,奈何无人愿意接手。上回好不容易来了位客人,结果没容我说上两句话,就被她拔光了胡子摁在地上暴揍一通,然后丢进门外的那口心斋古井里,整整花了三年多的工夫才爬上来……”
刁小四看着糟老头儿不再吭声。
他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敢说——能告诉对方说,那个拔光他胡子的客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老妈么?就算糟老头儿早已心知肚明,谁又会在这时候不识趣地挑拨人家的情绪。
“于是我等啊等,又等了好几千年,终于等来了你。年轻,洒脱,风趣,聪明,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糟老头儿脱口而出大把的赞美之词,令刁小四觉得他实在是自己进入虚无大荒后遇到的仅有的好人一枚。
“年轻人,你是如此的风华正茂,将半边门客栈交给你,老朽终于可以放心了。”
“停”前半段听得美滋滋乐呵呵正高兴,谁知话锋一转情势急转直下,刁小四忙不迭地大叫道:“我就一个过路的,在这儿喝口水聊聊天,坐坐便走。客栈掌柜一职权高位尊任重道远,老爷子您还是鞠躬尽瘁再接再厉死而后已吧。”
“不急,不急,这事咱们慢慢再议。难得小友登门,我先请您喝三杯茶。”说罢拂袖一扫,桌面上多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刁小四心里打鼓,天晓得这茶水里是放了蒙汗药还是合欢散,反正这是家黑店,绝对不能再待,夜长梦多早走早投胎,他满脸诚恳感激地道:“谢谢掌柜的好意。我还有急事,这三杯茶就留到下次再喝吧。您老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他的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就听糟老头殷勤挽留道:“小友何妨再坐上一会儿,喝了这三杯茶走也不迟。实不相瞒,这三杯茶委实花费了我不少功夫,每一杯都有不同的妙用,包你赞不绝口。”
他说着端起第一杯热茶道:“来,你先尝尝这杯刂露,。”
刁小四双手推辞道:“掌柜的,您实在太客气了。下回,下回我一定喝。这会儿我真急着上路,怕回去晚了会出大事。”
糟老头端着茶杯,胸有成竹道:“没关系,我保证不耽误你工夫。”
刁小四叹口气道:“是我怕耽误了你的三杯茶。掌柜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双手抱拳匆匆一礼,站起身来拔腿便欲往外跑。
谁知糟老头坐在椅子里满面堆笑道:“这客栈啊,进来容易出去难……”